第二十七章
京城裏頭傳杜恆言的流言,她也聽到過一些,先前想着,人畢竟是在元嬸子跟前長大的,未必就那麼不堪。今個一見,卻不由眼前一亮,真正地臉如白玉,顏如朝華。比之趙氏所出的女兒,少了幾分驕矜貴氣,多了一點靈動隨意,若說娶婦,自當這廬州來的小娘子好些。
可惜,趙氏盯准了恆言,不然,便是聘給子瞻也是相得益彰。
衛氏端了茶,輕輕抿了一口,趙萱兒這麼些年不遺餘力地壞杜恆言的名聲,就是為了提防她嫁入高門的那一天,可是,就是不知道四品的中書舍人府邸在她眼中算不算杜恆言高嫁?
其實這趙萱兒真是想不開,左右前頭那一個已經不在了,即便不能將恆言視如己出,好生養大,也是功德一件不說,那杜將軍也必會心生感念,她卻處處顯得容不下言小娘子,平白將良人的心推了出去。
正說著,院裏頭忽然響起雀躍的嗓音:「阿婆,阿婆,我們回來了!」
元氏起身笑道:「年紀大了,被這猴兒一吼,耳朵都得聾了!」待看到阿言牽着蹦蹦跳跳的熙文回來,一張打了皺的臉上,笑得異常明亮。
小胖墩舉着燈籠上前道:「阿婆,你看,這是阿姐和張家哥哥幫我贏回來的,你看這燈上的花,多好看吶,掛在我的門前或屋子裏頭,肯定亮堂堂的,特別好看!」
衛氏嘴角微微莞爾,「小郎君比子瞻小時候靈動多了,您老人家有這麼一個小娃在跟前,肯定日日笑的合不攏嘴!」
元氏摸着小胖墩的小腦袋,眼裏閃過欣慰,以往這孩子,每每看了她不是瑟縮着身子,便是躲開,哪有這般大方地在她跟前轉悠炫耀的時候。
衛氏和張憲臨走前,元氏讓丫頭拿了兩個食盒出來,笑道:「這都是家常用的點心,言丫頭平日裏做慣了的,阿敏帶回去嘗個鮮!」
衛氏眼睛又一亮,看着杜恆言道:「改日,我也送上我們府上的糕點給嬸娘和小娘子們嘗一嘗,嬸子留步,外頭涼寒,可出不得!」
元氏只得作罷,讓杜恆言和杜婉詞將張家母子送到了門外,衛氏拉着杜婉詞和杜恆言的手道:「兩位小娘子快些回去吧!莫送了!」
張憲對着兩人點頭辭別。
杜恆言捏住了手心忽然多出來的一小塊冰潤的東西,將手攏在了袖子中。
張家人一走,杜婉詞瞪了杜恆言一眼,自顧回了她的靈犀閣。
杜恆言回到嘉熙堂的時候,元氏正和小胖墩一起研究着小胖墩的花燈,見言兒回來,讓凌媽媽將小胖子送了回去,問道:「言兒,有話和阿婆說?」
杜恆言展開了右手,一枚精緻的碧玉平安扣躺在她的手心。
元氏取了過來,仔細看了看,笑道:「這是產於益州沱江的,是碧玉當中的極品,既是送予你的,你收着便是,你往日裏不喜戴金銀,這扣子且繞根線貼身戴上。」
見孫女應下,元氏心裏琢磨着,阿敏雖沒有明說,卻也是表示真心看中言兒,下頭就等着衛家送草帖子了,只求那趙氏不要出什麼妖蛾子。
回到張家,張憲一路默默地跟着娘親回了正院,衛氏解下了披風,一轉身發現他還在,奇道:「子瞻,你有事和娘說?」
張子瞻點頭,對屋內的女使一側頭,女使們魚貫而出,守在了門外。
衛氏端了一盞茶,暖着手,略抬下頜,笑道:「說吧,什麼事兒,這般隆重!」
張子瞻看着桌上汝窯茶壺的釉面上精美溫潤的紋樣,聲音略顯低沉地道:「今日杜家阿婆尋娘親,可為言小娘子說媒一事?」
衛氏眼裏閃過訝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此事,子瞻從何得知?」
張子瞻默然,忽道:「娘親等我片刻!」
衛氏便見兒子匆匆地闊步離去,獨自坐在椅子裏,有些茫然,「要我等什麼?」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衛氏便見子瞻拿着厚厚的一疊信箋過來,放在桌子上,這些信箋皆十分精美,衛氏心裏湧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只聽子瞻道:「這是兒子從前年起從各大冰人那裏高價買回來的草帖子,包括徐家,薛家,柴家,范家,都是,都是言小娘子的!」
衛氏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秀美的嘴唇微微哆嗦,「子瞻,這事,你怎能做的呢?你這是壞人姻緣!你這孩子!」
「娘,不算壞人姻緣,因為,我也想寫一張草帖子!」
屋內角落裏的炭盆子「刺啦」一聲,像是火星炸開的聲音。
衛氏倒吸了一口涼氣,捏着桌上的幾張草帖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子瞻,你,你要娶恆言?」
復又有些驚慌地道:「你可知道,那趙氏可是視這小娘子如眼中釘啊,以肅王府的勢力,你的仕途可如何是好?」
趙氏或許允許杜恆言嫁給一個四品小官的幼子,卻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杜恆言嫁進張家。
張子瞻眸中一片清明,「娘,兒知曉,是以一直不曾求您替兒求親,但是,杜家阿婆央您的事,您萬不可答應,兒定會早些想到法子,到時再央您為兒提親!」
衛氏木然地倒在了靠椅中,右手無力地揮道:「你先回去吧,讓娘想一想!」
怪道他今個那般積極地說要陪她一起去杜府,又主動請纓帶着杜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出去看花燈,子瞻自來性子倔,認定了什麼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這回,她若是不如他的意,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可是,那肅王府又豈是好惹的?
杜恆言一早便帶着紫雲出了門,先去藥房拿了葯,再憑着記憶,找到了昨夜那條黑乎乎的小巷子,扣着最裏頭的一戶門,「牡丹,牡丹!」
院子裏頭很快傳來動靜,小黑娃拉開門,見到杜恆言,十分歡喜地道:「姐姐,你們真的來了!」
紫雲見到小黑娃,訝聲道:「主子,這個娃和你長得真像!」
小黑娃今個洗了臉,稍微白凈了一些,依稀能看見小月眉,清亮的杏眼裏頭似乎倒着杜恆言的影子。
杜恆言暗嘆,這小黑娃昨個估摸是在臉上抹了草木灰。伸手捏了捏小黑娃笑嘻嘻的小嘴唇,道:「進去吧!」
院子裏頭比昨個安靜了許多,也沒有咳嗽聲,香兒似乎還在睡着,杜恆言輕聲對紫雲道:「趕緊將葯熬了!」
拿了一小包雪白的米糕出來,還溫熱着,喊小黑娃過來吃,小黑娃的小臉凍得有些浮腫,小口小口地咬着,一塊巴掌大的小米糕,她像舔着吃一般,杜恆言笑道:「還有呢,一會你娘喝了葯,我帶你出去買!」
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葯的味兒越來越濃,香兒醒來的時候,見到杜家的小娘子,眼睛一亮,微咳了兩聲,勉強笑道:「杜家小娘子,你長的真美!」她的眼睛似乎透過了杜恆言,看向了某個看不見的人。
杜恆言看她的眼神,知道她也發覺出她和小黑娃面容有些相像的問題。
小黑娃捧着米糕進來,遞給香兒,道:「娘,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