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耶律蒙德見林承彥在他跟前不露痕迹地偏護恆言,一雙看向林承彥的鷹眼裏透了些許溫和,「我備了一份賀儀,預祝承彥與恆言定親之喜。」
耶律蒙德話音剛落,一直守在外頭的溫赫便讓人抬了兩隻半人高的檀木箱子來。
林承彥尚未回絕,耶律蒙德抬手壓了他要說的話,道:「前些日子阿沂傷了恆言,我心裏一直深感歉意,你與我丹國又十分友善,所以這一份賀儀,是我深思熟慮才備下的,你莫推測,定是要收下的。」
林承彥自是明白,這是耶律蒙德給杜恆言的添妝,裏頭的東西定然件件價值不菲,這麼些日子,林承彥也看出耶律蒙德對恆言和杜姨的愧疚,只是,原不原諒耶律蒙德,接不接受耶律蒙德的東西,恆言有選擇的權利,莫說恆言與他只是議親的階段,即便日後他二人成親,他也不會在不問過恆言的情況下,貿然替恆言做出決定。
是以,林承彥對這兩箱賀儀的態度非常堅決,「王爺,您若是為了向恆言賠禮,該上杜家,您若是為了答謝我,卻是不必,承彥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國子監祭酒管先生交予承彥的份內之事,當不得王爺這般重謝。」
耶律蒙德默然,半晌道:「這些本是恆言的,你們成親的時候我許是不會在,我希望你能收下,你可以瞞着恆言。」
林承彥淡笑道:「王爺這話,承彥卻是聽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沒有應該得到的財富,也沒有理所應當的原諒,況且,我既是一心求娶恆言,自是希望二人之間能夠互相信任,欺瞞之事,承彥卻是無法做到。」
阿言自來十分有主見,他若是欺瞞了她,即便是打着「善意」的名號,他二人之間的信任也會打開一個缺口,林承彥幼時便將阿言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一直不忍心讓阿言對她失望。
耶律扎顏晃蕩了好一會,估摸着時間回來,卻不想偏廳里的二人似乎還未說完,聽到裏頭慕俞聲音不對,忙捧着叔父說的漆匣進去打圓場,「叔父,您說的可是此物?」
眼睛看到廳中的兩個半人高的箱子,不由閃了閃。
耶律蒙德接過漆匣,走到林承彥的長條矮几前,作了一個深揖,神色哀傷地道:「請你看在一個父親的苦心上,將此物轉給她!」
林承彥倏地站了起來,只是看着耶律蒙德深深彎下去的腰,不知怎的,準備逃離的心,瞬時竟有一點不忍心,如果,如果他的爹爹沒有死在益州的匪亂中,而是蟄隱了,過了十來年出現在他的面前,請求他的原諒,他即便是恨,也不會不見的吧。
畢竟這十年間,他多希望,爹爹還活着啊。
那麼阿言呢?她是不是也一直希望找到她爹?
「王爺,東西,我會帶到,收不收,卻不是我能做主的。」
林承彥到底是收了過來,那隻盒子輕飄飄的,並不重,約兩尺半來長。
林承彥此時尚不知道,這個盒子裏的東西,在六年後會救了他與恆言一命。
清明時節,氣清景明,雜花生樹,草長鶯飛,從南方開來的漕船與商船,擠滿了汴河河面,杜家的馬車經過汴河大街的時候,杜恆言掀了帘子朝外頭看,牙人正在指揮腳夫從船上往岸上搬貨物,杜恆言試圖找到墨林的身影。
南北涮鍋店的許多佐料從南邊運過來,去年雨水豐沛,胡椒少產,京中一百文才購得一兩,很快都哄搶而光,他讓墨林這些日子守在岸邊,但凡有兜售胡椒的,以多出市面十文一兩的價格購回來。
馬車裏梳着蟬髻的阿寶見阿姐一直盯着馬車外頭看,輕輕拽了她的衣袖,喚道:「阿姐,你看這邊。」
杜恆言回過神來,順着阿寶指的朝左邊窗外看了一眼,不意看到着了一身紫衣白裙的薛清漣,下頭的曳地飛鳥描花白裙上有些臟污,正低着頭和一男子在說什麼,眉目溫婉,梨渦淺淺。
那人卻是慕俞。
阿寶問道:「阿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呀?」那人笑的頗好看的樣子。
杜恆言默了一會,眼見着薛清漣從荷包里掏出一塊什麼東西遞給慕俞,忙道:「阿寶,我們下車!」
這邊薛清漣伸着手,露出一截皓腕,和上頭的紅玉鐲子相映成輝,軟聲道:「剛才多謝林家郎君出手相助。」
林承彥今個約了阿言去踏青,不意看到一輛滿載着白菜的牛車上的竹篾扯到了一個姑娘的裙子,林承彥聽到衣裳的撕扯聲和尖叫聲忙上前將那姑娘的裙擺從竹篾上扯了下來,不想上頭原裝在半人高的竹篾筒里的白菜忽然傾斜,砸到了林承彥的身上。
薛清漣幫着林承彥摘掉了身上的白菜葉子,正遞着絹帕給他擦臉,林承彥正待接過,忽地發現此女竟是薛清漣。
一時大為懊惱自個貿然出手,弄髒了準備見阿言的衣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準備越過薛清漣往朱雀門去。
薛清漣移了兩步,恰恰攔了林承彥的路,抿着唇頗為無奈的道:「那一日船上一別,林家郎君怎得像不認識清漣一樣了?」
「哦,你們還在船上見過?汴河上的花船?」
帶着阿寶過來的杜恆言聽得這一局,笑着問道,眼睛輕輕睇了一眼慕俞,將手裏的帕子遞給了他。
薛清漣雖比杜恆言高一班,卻也是識得這位和妹妹同班的杜恆言的,見林承彥毫不猶疑地接了她的帕子,心下瞭然,笑道:「原來今日林家郎君是約了杜家小娘子出門踏青?」
杜恆言見她面上笑的柔婉,十分人畜無害的模樣,心裏頓時毛毛的,淡道:「干卿甚事?」
阿寶撇嘴道:「阿姐,我不喜歡長舌婦,我們走吧!」
薛清漣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眸子裏泛上了一層水霧,咬唇道:「杜家小娘子,清漣不過好意問一句,杜家小娘子對清漣竟有這般大的偏見,清漣不知何處惹得杜家小娘子不快?還煩請杜家小娘子提點。」
杜恆言眼看着這塊膏藥要蹭上來,一手牽着阿寶,一手拉了慕俞的袖子,眼神都不給薛清漣一個,直接往杜家的馬車上去。
她原來以為胸大無腦、陰陽怪氣的薛清漪已經夠煩的,不想她姐姐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薛清漣看着幾人上了馬車,面上越發委屈,眼淚欲落未落,當真楚楚動人。
阿寶回頭看了,白了一眼薛清漣,她最看不得女子做柔弱的樣子,她娘去世之前那般羸弱,也沒這副她是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姐姐都怪怪的,都不像好人。
留在原地的薛清漣似乎這時候才看見跟着杜恆言的這個小女孩,似乎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見杜恆言牽着她,似乎不是小女使的模樣,對身後的女使道:「你讓人去查一查杜恆言身邊的這個女娃,我記得妹妹曾經和我說過,太子殿下,似乎十分寵愛杜家一個小女娃,看看是不是她。」
身後的女使輕聲應下,又問道:「小娘子,今個就回去了嗎?」
這一路,她們已經等了好幾日,拉白菜的牛車也經過了好幾日,便是對面賣糖葫蘆的大爺,也來了好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