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章 我不要殺豬

010章 我不要殺豬

驚訝呢、喜悅呢、驕傲呢?怎麼把老媽給嚇哭了,方遠愣住了,有些發矇,他也不懂怎麼去勸慰老媽,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方文化。

方文化表現的也不鎮定,他臉色煞白,扶着牆壁,小腿肚在打顫,摸出煙,擦了好幾根火柴才把煙點着,狠狠抽了幾大口,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對着方遠:“小遠,別、別怕,跟爸媽說老實話,你還不到十八周歲,做錯事還有挽回的餘地,等會爸媽陪你去派出所自首,我們爭取寬大處理,好不?”

這哪跟哪?方遠氣咻咻道:“我能去偷和搶?當然也不是撿的,這錢是我在白莽河撈鐵掙到的!不信,你去問小亮,這幾天我都是用他家的船。”

“你——撈鐵?你會水嗎,你忘了前幾天差點淹死掉!小遠,你就不能跟爸媽說句老實話?”方文化舉起了手,可起了幾個勢頭,這巴掌就是抽不下去,“好,我去問,菊芬,你看着小遠,別讓他跑了,跑了事情就大了!”

“哐當!”

方文化一腳踢開大門,匆匆跑了出去。

“你這死孩子呦——”張菊芬一把抓住方遠的胳膊,生怕他真的會溜走。

從小到大,方文化沒有對方遠動過一根指頭,張菊芬也是嚇唬多,真打少。

就是現在,明知道兒子犯了大錯,張菊芬還是沒有動手的念頭,看看堂屋堆着的東西,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掉個沒完:兒子全是為了家裏呀,這不是兒子的錯,是他們當爸媽的錯!

“哐當!”

門又開了,方文化風一樣闖了進來:“菊芬,真、真的,小亮說了,小遠現在水性好的嚇人,他是下龍王潭撈的鐵!一共撈了五萬多斤!”

“死孩子,龍王潭能下去?你這是不要命呀!”張菊芬心疼了,摩挲着方遠的腦袋,想到兒子為了掙錢去拚命,鼻子一酸又大哭起來。

“小遠,你跟我從後院門走,去河裏。菊芬,把大門關關好,讓人家看見不好。”方文化終究不能完全放心。

……

……

“小遠爸,小遠水性咋樣?”

看着方文化笑眯眯的帶着渾身濕漉的方遠走近堂屋,張菊芬趕緊問。

“掉水裏掉出個浪里白條,真是想不到,嘿嘿。”方文化從長台上拎起水杯,痛快的灌了幾大口。

“這麼說,這錢真是小遠撈鐵掙來的?”

“還有假么,我們兒子是幹壞事的人?”方文化滿臉放光,美美的抽起煙來。

“危險,我還是覺得太危險,小遠,下次可不許再去龍王潭撈鐵了,掙錢有爸媽呢。”張菊芬揉揉方遠的腦袋,“換衣服去,當心着涼。”

“瞞着也沒用了,龍王潭裏的鐵全給我撈光了。”方遠嘻嘻笑着進了房間,一會換好衣服拎了一隻黑膠袋出來,獻寶似的輕輕放在飯桌上。

“啥東西?”張菊芬問。

“等着,我來變戲法,爸,伸出手。”

方文化伸出了手,方遠從袋子裏拿出手錶盒子:“給你買的西鐵城手錶。”

“喔唷,一百八十呀,小遠,你戴吧,爸有鐘山牌。”

“爸,我用你的舊手錶就行了。”方遠翻開大冰櫃的包裝箱,從裏面拿出兩條紅塔山,“孝敬你的,可不許留到過年。”

方文化樂呵呵的接了,兩隻手微微抖着。

“哦喲,你一直充好人,我呢,有時候會打小遠屁股,就成了大惡人。”張菊芬看着歡喜的丈夫,心裏酸溜溜的。

“媽,我也沒忘了你。”方遠又把金首飾全部掏了出來。

方文化取笑說:“這下你沒話說了吧,兒子買給你的東西可比給我的值錢多了。”

“別亂動!”張菊芬把丈夫伸過來拿戒指的手打掉,裂開嘴笑,“買這些就對了,又不是煙,抽了就沒了,我先戴幾年,等小遠討老婆,我就給我媳婦戴。”

“媽,你別瞎說。”方遠臉紅了。

張菊芬對着牆上的鏡子,喜滋滋的試戴金耳環,她耳洞早就打了,可一直沒錢買耳環,又怕耳洞堵塞,只能用火柴棒塞着。

想到過年時去方遠大伯家拜年,大嫂穿金戴銀在她面前故意晃悠,她就來氣,哼,現在她也有了,還是兒子買給她的,這比她自己買了來戴還要開心十倍!

瞧不起他們家,瞧不起她兒子?呸!我兒子多有本事多懂事,才十七歲,就能掙錢,還能想着爸媽!背地裏笑話她兒子又丑又笨?呸、呸!我兒子將來準保是個一米八幾的帥小伙!

張菊芬對着鏡子左看右看,嘴裏哼着當姑娘時愛唱的歌,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爸,這書是買給你的,還有書櫃……”方遠一樣樣分配,方文化的心思全放到了書上,他一本本翻看,樂在其中。

等爸媽平靜下來,方遠把桌子上的錢整理好,推到老媽的面前:“媽,還剩一萬六千三百五十三,我家不是借了大姨、二姨家錢了么,夠不夠還?”

“只欠她們一萬二了。小遠,明天中午,你幫爸媽守攤,我和你爸出去一趟,把錢給還了。”張菊芬一臉的揚眉吐氣,數出三百五十三的零頭,“小遠,這錢你拿着,其他的媽給你保管。”

這點零頭比起二萬多,實在不值得一提,可方遠拿了卻分外的踏實開心。

……

……

“爸,給你。”方遠蹲在燒火的方文化身旁,偷偷從身上摸出兩張百元大鈔。

“小遠,媽給你的,你留着自己花,爸有錢。”

“爸,這是我藏起來的沒報賬。別有聲響了,讓媽聽見,沒收!”

“那我先收着,你要是沒錢花了,就自己去拿。”

方遠又從褲兜里掏出半包紅塔山:“爸,賣鐵時買了發給稱重師傅的,你嘗嘗。”

“哎哎。”方文化點了一支,嗯,真香、真醇,這該是世上最好的香煙了。

“父子倆鬼鬼祟祟,又在說我壞話了吧。”張菊芬拎了一隻蹄髈和半扇排骨走進後院,兒子長大就不跟她親跟爸親了,這讓她總是有些嫉妒。

“媽,不是說賣完了嗎,怎麼還剩這麼多?”方遠追了出去。

“我兒子就是天天啃豬頭的命?說起來也氣人,信用社的劉主任看上這半扇排骨,硬要買去,說多給點錢也行,老娘我沒見過錢?哦,他女兒是個寶,我兒子是棵草?”

對於自己的堅持,張菊芬很是驕傲。

豬頭其實挺不錯的,一個豬頭拎起來十幾斤要七八塊錢,農村人只有過年前才會買上個咸豬頭,用繩子穿了掛在竹竿上曬,等到小年夜就放在鍋里慢慢燉,那味道可是香的要人命。

小孩們不肯上床,流着口水、忍着瞌睡,等着肉熟,往往要等到後半夜,豬頭才能起鍋。

大人們趁熱扒下肉,帶着些許厭煩和憐愛,把留有少許肉的骨頭扔給眼巴巴的小孩:喏,啃吧。

小孩們歡天喜地的捧着燙手的骨頭,啃得滿嘴滿手的油。

扒下來的豬頭肉,肥瘦搭配好,用白紗布緊緊包裹,然後用草繩箍緊,上面再壓一塊大青石,等到肉自然冷卻,豬頭膏就做好了。

切成薄薄的長方塊,是下酒的頭等美味。過年請客,先上桌的豬頭膏,肯定會被饞嘴的小孩們偷吃掉大半。

這些只能心裏回味,方遠不會說出來讓老媽掃興,畢竟在平時,排骨和蹄髈可比豬頭肉貴多了。

……

……

飯桌上的氣氛很熱鬧,搬去了心頭的一座大山,方文化夫婦倆輕鬆了不少,還破例喝了點燒菜的黃酒。

方遠早早就上了床,吃晚飯時老媽無意間的一句話,沖淡了掙錢帶來的喜悅——

“小遠,你有多久沒去外婆家了?”

外公外婆生了五朵金花,只有他一個外孫,他是他們帶大的,七歲讀書才回來。初中之前,他每到寒暑假領了報告單就獨自一人坐上輪船去外婆家,每次爸媽去接他回家,他總要和兩位老人上演一次“生死離別”。

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外公對他愛到了骨子裏,曾經一度還動過立嗣的念頭,遭到了老媽的強烈反對,開什麼玩笑,外孫變孫子,她這個當媽的成姑姑了?

外公讀過私塾,解放后一直在街上的中藥店工作,雖說醫術是自學的,可在他們那名氣還不小,人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張先生。

外公下班后,喜歡抱着他在街上溜達,如果有人誇一句:張先生,你這外孫將來準保有出息。外公就會樂呵呵的掏出好煙,請人家抽一支,其實外公自己是不抽煙的。

外公是極文雅的人,寫一筆好字,下一手好棋,可為了他差點當街捋袖子跟人對打,那人在外公藥店隔壁的郵電局上班,那天大概是酒喝多了,開了個玩笑:張先生,遠看還以為你牽了一隻猴,走近一看,哈哈,原來是你的寶貝外孫……

方遠嘆了口氣,翻來翻去睡不着,他是比原來帥了點,可這不是有出息,他這個註定要當殺豬佬的外孫能有什麼出息?

我不要殺豬!方遠第一次對既定的命運產生了抗拒,因為這樣的命運會讓他愧對外公外婆,會讓他離那個綠裙子的背影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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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當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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