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回 平將門（一）
安倍宅位於鬼門方位，屬兇惡之地，易生鬼魅。整個日本，也就只有安倍晴明敢將自己的住宅安置在這裏。
未曾修理過的無名花草雜亂生長在去往庭院的路上，而他們則走在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蜿蜒小道上。周圍的雜草朝向卵石道生長着，咋一看很凌亂，但細看卻也有一種野性美感。納豆小僧將頭上的野草推到一邊，向里靠了靠。
“難道你們不修整一下這些花草嗎？”簡直像是一座破廟啊。
“不。”安倍晴明挑眉笑道“它們有它們在此生活的形態，即使是我，也無權插足。”
納豆小僧仰頭疑惑的看着他，並沒有聽懂安倍晴明話中的意思。奴良陸生的目光卻被庭院內的櫻花樹吸引了。
不同於奴良宅內那因沐浴了百年妖力而盡顯妖艷的櫻花樹，安倍宅的櫻花樹常年沐浴着晴明強大而濃郁的靈力，每一片花瓣都呈誘人的粉嫩色。
纏繞在樹榦上注連繩似乎是剛纏上沒多久，隨風搖曳的紙垂髮出的細微聲響很快就被紙人拿着合手笤帚清理落瓣的聲音掩蓋。
“還真是方便啊……”第一次知道紙人原來還有這種作用的陸生感嘆道。
“奴良的家應該也不小吧，平時都是妖怪打掃？”
“嗯，本家內有不少小妖怪，分工合作的話，打掃宅子還是很輕鬆的。”想起了平日大掃除時的情景，陸生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看來小友的家中很熱鬧啊。”晴明眼睛在他揚起的唇角上停頓片刻，在陸生察覺到前，又移開了視線。
“嗯。”陸生點了點頭，不過看着櫻花樹旁坐着的狗……好像是狐狸的妖怪與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卻有着柔和笑顏的少女聊天談笑，以及府宅內雜亂的妖氣——
“你這裏也很熱鬧吧？”
“這倒是。”晴明笑道。
“那是雪女吧？”納豆小僧看着氣息冰冷的少女，向安倍晴明詢問道。
“嗯。”
“雪女啊……不知道冰麗怎麼樣了。”自己突然失蹤，她應該很着急吧。
當陸生和安倍晴明在正屋緣側坐下，女子式神為他們擺好酒飲的時候，提着兩份點心的源博雅走了過來，將一份點心扔到晴明的懷中，他提着另外一份走到了後院。
陸生看着兩人中間的空盤子，這才明白他擺個空盤子究竟為得什麼。用來捆紮點心的麻繩斷開，包裹完好的油紙自己敞開，裏面整齊疊放着的白色和櫻色糰子接二連三的飛到了盤子中。
將靈力用在這種地方的安倍晴明一點都沒覺得大材小用，很有興緻的為他們介紹道“這是椿餅和櫻餅。”
納豆小僧拿過一旁的酒壺，先為陸生面前的酒盅滿上酒，再給自己的酒盅內滿上酒“有酒有下酒甜點，真是絕配啊！”
“小子你成年了嗎？”源博雅不知從哪走了過來，懷裏還抱着兩個果子，長腿一邁，直接坐在了陸生的左邊。
“我們少主當然成年了！”納豆小僧不滿的瞪了源博雅一眼。
“妖怪13歲即為成年，以妖怪的方式來算，我的確已經成年了。”陸生為他們解釋道，一邊舉起酒盅“所以沒關係的。”
“你們那裏還真奇怪。”源博雅感嘆道，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對晴明說道“晴明，明天就是平將門死亡十年的日子了，陰陽寮沒有派人聯繫你嗎？”
“嗯？出發前就給我說了，不過我略微一算，這幾天我都犯物忌，不易出門，特別是明天。”
“……”源博雅無語的看着他“又在找借口了。”
“啊，對了。”源博雅將懷中的果子扔到了陸生的手中“神樂給你們的。”
“……謝謝。”說起來，自己好像還沒有與這個‘神樂’小姐見過面啊。
接過陸生遞給他的果子，納豆小僧雙手捧着，啃了一口，喟嘆了一句‘好吃’后，才詢問道“那個平將門是誰？”
“桓武天皇的後人，因不滿藤原氏專權朝政，所以掀起了造反，甚至還在其根據地自稱‘新皇’，不過很快就被斬殺了，僅稱皇不過七十餘天……”
安倍晴明淺酌了一口清酒說道。
“他死後當晚，與他的死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人都因各種詭異原因死亡了——”似乎還有後續，不過晴明沒有再講下去的想法，而是草草的為平將門一事的敘述結了一個尾“在那之後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怪事，應該是平將門的惡靈所做。”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啊……”納豆小僧扁了扁嘴“還真是接近啊。”
“而且當時我也在場。”他也是當時在場的貴族中，表現的最淡定的一個了。要知道當時那些貴組大臣、甚至當時在位的朱雀天皇都被嚇得屁滾尿流。
“這麼說來，源先生也是貴族了？”
“別叫我源先生，聽起來很奇怪……你乾脆叫我博雅吧。”性格在某些方面頗有些不拘小節源博雅說道。
“如今是入了臣籍，十年前……那個時候我還在皇籍上。”源博雅的祖父是醍醐天皇，父親為克明親王，作為皇室成員的他，順應當時局勢，主動請求降落臣籍，以保全自己。
“好厲害……”
雖然已經是統領三萬多妖怪的總大將了，但作為一個在人類社會生活了十多年，接受了十多年的人類教育，天皇、貴族一直都是他這種平民只能在新聞報紙上才能見到的遙遠存在。
皓月當空，將墨硯般的夜幕照亮，櫻花樹在夜空下喑然的樣子不似白日的活躍。
身着繁重華麗的十二單衣、面容一模一樣的美麗女子各自端着菜和餐具，按着一模一樣的步伐來到了他們的身邊將飯菜和餐具逐一擺在了他們面前的桌案上。
“到用餐時間了嗎……”晴明看了眼夜色，笑了笑“時間過得還真快。”
“明天我進宮看看……雖然前幾年祭祀時都沒出什麼問題，但我總感覺今年要發生什麼一般。”源博雅嘆了口氣說道。
“今年是凶年，定不會安穩的。”安倍晴明肯定了他的猜測。
說完，他拿起一團椿餅，修長的手指向下輕輕擠壓着，白色的粉末如粉雪般嗍嗍下落。
看他這般悠閑模樣，怎麼也不像是凶年之急。
之前他們所敘述的關於平將門一事本就含糊不清，再加上晴明這般淡定的模樣，陸生還真的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
深夜，被強大的怨氣嚇醒的奴良陸生連忙拉開障子，目光掃過似乎因那怨氣而有些顫抖的櫻花樹向天空看去。
陰雲，無月。
平安京彷彿被黑壓壓的妖雲籠罩住一般，他看向在黑甜睡夢中都因這壓抑的妖氣而有幾分不安的納豆小僧，最後還是決定披上羽織去外面看看。
他身上穿着合身的新浴衣，是源博雅小時候未曾穿過而堆積下來的衣服。綉有‘畏’字的羽織是他身份的象徵。
櫻花樹下，晴明、博雅、那隻狐狸妖怪以及一個拿着傘的小女孩似乎在互相商討着什麼一般，晴明是最先看到陸生的“奴良。”
晴明的臉上不見絲毫焦慮，彷彿這瀰漫了整個平安京的怨氣不會造成絲毫後果一般。事實上，倘若不是安倍宅的隔音優秀，他們此刻是能夠聽到外面哭天喊地的哀嚎聲的，雖然是無病呻吟，單純被嚇的，但也只是暫時罷了。
用不了多久，怨靈就會橫行於平安京。
“還沒給你介紹吧，她就是神樂，它是小白。”晴明還是一副淡定悠然的模樣。
看到他的表情，原本內心還有幾分慌亂的陸生也冷靜了下來“奴良陸生，你們好。”
“嗯，你好。”神樂說話很是輕緩，但打眼一看與博雅並無多少相像，難以相信兩人竟然是兄妹關係。
“我是小白，我是只狐狸式神！記住，是狐狸喲！”看它搖尾再三叮囑的模樣，陸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閑話不多說，陸生看向晴明“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晴明唇角輕揚。
“……”你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有問題啊！
晴明仰頭看着斜上方的天空，如銀絲又似絲綢般的一縷髮絲順着他的肩膀滑落“還真是糟糕的情況。”
“不過，真是個不錯的夜晚啊。”原本尚顯稚嫩的聲音變得成熟低沉，夾雜着不安的妖風拂過他柔順的棕色短髮，逐漸拉長，最後化為白黑色。
“啊……”小白驚愕的看着原本不管是模樣還是氣息都是普通人類的陸生在一瞬間變成了有着強大妖力的大妖怪。
“喲，”妖怪形態的他，原本半大孩童模樣不見，如血寶石般的紅色瞳眸，以及那勾起不羈笑容的薄唇……
“滑頭鬼。”原來如此，這就是滑頭鬼嗎……晴明輕笑道。
“要去大幹一場了嗎？”拿着刀背砸了砸自己的肩膀，妖化后性格截然不同的奴良陸生對着或是震驚或是呆愣的他們露出一個有些欠揍的笑容。
“騙、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