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回 鳳凰林
“那傢伙要幹什麼？”博雅和晴明止步,看着信步向女孩那邊走去的陸生，博雅不解道。
首無緊跟在陸生的身後,黑繩不知何時已經纏繞在了他的指間,倘若周圍一有什麼異動，他會第一時間保護好這位任性的少主。
草履踏過滿目瘡痍的廢墟，順着空氣中的絲絲妖氣，他找到了坐在一具骸骨旁的女孩。
女孩沒有理會陸生和首無的打量,她將採摘來的草藥堆放在了骸骨的旁邊,面無表情又一聲不吭的看着骸骨空洞的眼眶。陸生蹲在了女孩的旁邊,和她一起看着這具骸骨,不做聲。
良久，女孩扭頭看向了陸生,眸中略帶些疑惑。
“她是村長婆婆吧。”陸生輕聲問道，略顯妖異的臉上沒有了平日的輕佻，不論是哪一個他,都有着對一位死者最起碼的尊重。
女孩遲疑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
“你每天都會給她送草藥嗎？”
女孩沒有回答，陸生也不做聲,專註得盯着那骸骨,好像能盯出一朵花一樣。首無制止住了想要開口說話的博雅,對着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安靜的看着就好。
“婆婆、受傷,要、草藥。”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女孩聲音有些粗劣,卻仍認真的回答了陸生的問題。
陸生抿唇摸了摸女孩的頭“是這樣啊……你是個好女孩。”
“……婆婆是、好婆婆。”女孩抬頭看了陸生一眼“大哥哥也、很好。”
女孩的眸色是容易讓人心生寒意的森綠色,澄澈而又森幽。
陸生勾唇笑着“我的名字是奴良陸生，你呢？”
“花子。”女孩看着那具骸骨，露出了淺淺而又幸福的笑“婆婆的花子。”
“是嗎，那我走了。”他從一旁的野草叢中摘下了一朵白色的野花，放在了骸骨的身上，站起身對着晴明他們道“走吧。”
晴明和首無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留下了博雅一臉疑惑的看着他們的背影，在晴明的催促下，才邁步跟了上去。
直到離開了小山丘，朧車也進入視野后，博雅才忍不住問道：“剛剛那到底什麼意思啊？”
陸生慵懶的用瀰瀰切丸敲打着自己的肩膀，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是我多此一舉了而已。”本來想着帶那個小女孩一起回去的，不過現在看來，那個女孩在這裏也很幸福……是他多此一舉了。
“……哈？”博雅仍是一臉疑惑，一旁的晴明敲了敲他的肩膀“好了，上車吧，該返程了。”
“哦。”他撇嘴應道。
從那智斷崖回來后，他們久違的迎來了幾天的平靜生活——起碼對於陸生是這樣。
應了之前博雅的話，回來后晴明忙的腳不沾地，整日往回於宮中。博雅也沒多少清閑時間，上朝、赴宴……作為貴族的他一點也不輕鬆。
新的奴良宅已經修葺完畢，立刻入住也絕對沒問題。不過晴明之前說了‘近日我與博雅事務都較為繁忙，府中單留下神樂和小白他們我也並不放心，如若陸生你不着急搬遷的話，就先留在府中替我照看幾日？’這種話，陸生就暫且留在了安倍宅。
天稍陰，雲層淺薄而色濃。
陸生跪坐在緣側一角，披着畏字羽織，對着陰沉的天空孤獨的飲酒。晴明和博雅不在，首無他們又去收拾新宅了，神樂和螢草一直待在後院，小白一大早就不見蹤影，平日中聚在安倍宅玩樂的小妖怪們又不知去哪玩了，偌大的安倍宅他只能自娛自樂了。
夾帶着淡淡櫻花香味的妖氣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斜前方院內的萬葉櫻被這陣妖風撩撥，散落下粉嫩的花瓣。
陸生抬頭看向萬葉櫻粗壯的樹枝，夜晚的他正屈膝坐在上面，背靠着樹榦，手裏捧着一杯酒。
“喲。”夜陸生勾唇對着人類模樣的自己打了聲招呼。
“我已經寂寞到這種地步了嗎？”晝陸生無奈笑道“竟然要你來陪我喝酒。”
夜陸生坐在高處打量着這個庭院“這裏是比奴良宅安靜了些。”
晝陸生攏了攏肩上披着的羽織，又抿了口香醇冷冽的酒“你想家了？”
“明知故問。”
“……”晝陸生一愣，仰頭看着另一個他“你竟然這麼坦誠？我還以為你會——”
“如果對着自己都不能坦誠而言，那我們是有多可悲啊。”夜陸生俯視着另一個自己笑道“無聊的話，就把時間給我吧，我去找點樂子。”
“……不要給晴明他們惹麻煩就好，其他隨你吧。”
夜陸生從樹枝上一躍而下，伴隨着拂起的櫻花花瓣，落入了站起身的晝間自己的身體內，妖氣帶動着花瓣將陸生的身影完全掩蓋，直到一縷清風將花瓣吹散。
夜陸生伸了一個懶腰，彎身拿起剩下的清酒，一飲而盡“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好好逛逛這裏呢，那麼，等會兒先去哪呢……”
這麼自言自語着，站着的他將院內的風景再次以這樣的角度看入眼中——這個院子、不、整個安倍宅都顯得十分具有‘野性美’。庭院內，除了那棵嬌嫩的萬葉櫻外，儘是未曾休整過的叢生雜草，破舊的唐破風圍牆將整棟府邸圈起，猶如被圈住了的荒野山地一般。
“看習慣了后，這也挺不錯的。”他喃喃自語道，揚起的唇角竟是沒有再落下。幾步跳到了圍牆上他的身影竟變得虛幻起來，作為滑頭鬼的他，最擅長這種欺騙人眼的小幻術。
仍處凶年，空氣中瀰漫著絲絲壓抑的氣息，對於身為妖怪的陸生並沒有什麼影響，反而比在現世要更為舒服些。街道上的行人並不多，就算有，也大都步伐急促，畏手畏腳的，行人間沒有一點交流。
看了這種場面，陸生也就掐滅了自己逛街的想法，向京城外的方向躍步而去。
不知何時，他步入了一個極其濕冷的林子中，空氣中壓抑的氣息比之前都要濃郁得多，那種濕冷是刺在身體上的，平白讓人打起了寒顫。
直覺告訴他那陰森的林子深處有着實力不俗的妖怪，陸生站在原地，舉起瀰瀰切丸在肩膀上敲了敲，又四處打量了一番，抬步向著妖氣濃郁的地方走去。左右是出來找樂子的，進去看看也不錯。
“再往前走，可是會被吞噬掉的喲。”
陸生一怔，驚訝的看向自己的左邊，不知何時那裏出現了一個頭戴斗笠的白髮老人。老人眯着眼，笑眯眯的說道“年輕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自己竟然沒有察覺到這個老人的氣息……陸生心下有幾分懊惱，面上帶着平日的輕佻道“不知道，老爺子您對這裏很熟悉啊？”
“這裏是鳳凰林。”老人仍是那副表情道“不論是對人類，還是對妖怪……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陸生抬頭看着陰沉的天空，進來前天空還是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的，林子內的天空卻呈現一副極其黑沉的狀態。還有空氣中比外面不知陰鬱了多少的氣息……即使是他也有些胸口發悶，的確不是個好地方。
“老爺子，你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嗎？林子深處又是什麼妖怪？”陸生問道。
老人向下壓了壓斗笠，遮掩住自己的神情“這裏原本是供奉着鳳凰的林子，林子深處也有着一個神社。”
“供奉着鳳凰？那為什麼這裏的陰氣還這麼濃？”陸生皺眉問道。鳳凰是四大神獸之一，又有‘守護神’這一稱謂，按理說供奉着鳳凰的地方應該是難得的潔凈之地，又怎麼會有這麼濃郁的陰氣呢？
“年輕人，你聽說過‘鳳凰火’嗎？”老人笑了笑，反問道。
鳳凰火……陸生不確定道“是從鳳凰的火焰中生成的妖怪？”
老人點了點頭“鳳凰從火焰中涅槃重生時迸射出的火種，因為鳳凰的姿態實在是太美了，便忍不住追隨而去……”
“那些遠離光芒的火種逐漸熄滅，剩下的用盡全身的力量拚命追趕着，可最終仍未追趕上——這些被拋棄的火種嫉妒着被鳳凰親吻的火焰，憎恨着將它們殘忍拋棄的鳳凰，痛恨着在追逐鳳凰的過程中奪去了它們兄弟姐妹性命的世界……最終，這些負面情緒化為了力量，使它們蛻變成了火鳥，這就是鳳凰火。”
“鳳凰火的怨念使得鳳凰林變成了這般模樣，汲取了神社內力量的鳳凰火，也變得十分強大。”再加上，最近莫名多起來的陰氣……這鳳凰林徹底的變成了‘妖山’啊。斗笠下，老人眸中多了幾分凝重。
“還真是有趣的地方呢。”陸生道“進去看看吧。我還沒見過鳳凰火這種妖怪呢。”
老人看出了陸生的決心，便沒有再說制止的話“這一切都是命運吧……奴良陸生，我們還會再見的。”說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陸生攥緊了腰側的瀰瀰切丸，臉上一片冷凝，轉而那嚴肅的表情便被隨和取代“嘛，下次見面再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