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回 人造神
京都的東市其實並不是最佳，整日受妖怪的威脅、貴族與衣衫襤褸的賤民同處一地，哀求聲、乞討聲，貴族的虛與委蛇、淡笑風生交織，讓人心生不愉，着實不是什麼適合逛街的好地方。
“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奈良，奈良大和的椿市乃最佳。”
陸生抬頭看了一眼晴明，點了點頭。他的確不喜歡這裏，比起之前從牛車上看到的那般人語馬嘶，親身臨境，卻只能感覺到一股壓力。
“習慣就好。”博雅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們那個時代不是這樣的嗎？”
我們那個時代啊……陸生搖了搖頭“那個時代基本已經沒有了皇室與平民的地位差距，人們也大都過上了富裕的生活，小部分人雖然仍需為生計擔憂，但吃飽穿暖絕對沒有問題。”
陸生所居住的東京，是全日本最富裕的地帶，至於富裕到何等程度？東京曾在全球城市GDP排行上遠超美國紐約，拿下了第一名。
“皇室被推翻了？”源博雅饒有興趣的問道，一點都不在意自己也是那‘皇室’的一員。
“沒有，”陸生笑道“皇室成為了國家、國民統一的象徵，但被法律所束縛，天皇成為了統而不治的虛君。”
“哦，這聽起來很不錯啊！”博雅更興奮了。
“是啊，聽起來的確很不錯。”晴明贊同的點了點頭。
陸生對於兩人的反應是徹底的無語了，不管怎麼說，他們一個是前皇子，一個是貴族，對於未來這種貴族落寞甚至不復存的局面一點也不擔心，甚至還格外期待……
黑田坊身上穿着深色水干，頭上的鬼角完美的隱藏起來，俊美的容顏恰巧合了這個時代女子的審美。剛剛還被一輛路過的牛車丟了一塊綉有名字的手絹。與之相反，青田坊的人形也頗顯魁梧，他和黑田坊的身高都很高，但配上那魁梧的身形與粗狂的五官，能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街市上有賣板栗的，味道遠遠就飄到了他們這裏，引得螢草多次向香味散發的方向看去。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直牽着她的陸生，然後晴明也注意到了，便主動引路向那邊走去。
一直衣食無憂的少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以及阿青他們好像一直都在晴明家裏白吃白喝吧？想到這裏，陸生臉上立刻多了幾分窘迫“那個……晴明先生，這些天我們一直在你家裏——”
“嗯？”晴明看了他一眼“你這才發現嗎？”
陸生臉上的窘意愈發明顯“那個，我會……”
“笨蛋。”晴明輕笑道“你們幫了我這麼次，早就抵消了。”
“可是——”陸生有些遲疑，白吃白喝還是不太好吧？
源博雅已經買好了三份板栗，也大概明白了陸生在糾結什麼，便笑道“晴明這傢伙賣一張咒符的錢，就能養活你們。”
“就是這樣。”晴明拍了拍陸生的頭“所以不用擔心。”
東市上的東西就這個時代而言，已經很全了。所以回去的時候青田坊和源博雅胳膊上、手上大兜小兜的已經提滿了東西。大都是些點心水果，也有給陸生、螢草他們買的衣物。
回到安倍宅，陸生也升起了幾分疲憊感，宅內難得安靜，這多少讓他們有些驚訝。
博雅換下鹿皮靴，提着一包栗子和椿餅便迫不及待的向後院走去，歸心似箭，急迫的想要見見闊別大半天的寶貝妹妹。連一會兒都不打算等。
陸生他們跟着進了□□院，果然，神樂正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吃着源博雅帶來的板栗，而源博雅滿臉溺愛的坐在她的對面，一邊給她剝栗子，一邊傻笑着。
見到晴明，神樂將吃了一半的栗子全部塞入口中，一邊咀嚼着一邊向晴明小步跑來，手一伸，捏住了晴明的衣袖“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嘖！”博雅滿是嫉妒的瞪了晴明一眼，然後小聲嘟囔道“剛剛神樂都沒給我說:歡迎回來……”
對於博雅充滿嫉妒的自語晴明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心情愉快了不少。從狩衣內拿出了幾張紙人，召喚了幾個女式神，便在能看見□□院景色的緣側坐下了。順便還招呼陸生他們一起坐過來。
買來的椿餅、栗子都被女式神們一一擺放在了器皿上，散發有誘人香味的茶水也被一位有着墨色及股、梳着姬髮式、身着十二單的女子鬆了過來。陸生對這位女子的印象很深，相比其他幾位樣貌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僅是布料顏色有區別的女式神，這位女子的樣貌十分精緻。
這位女子的名字叫‘綾女’，並非晴明製造出的紙人式神，而是一種名為‘置行堀’的妖怪。陸生對於‘置行堀’這種妖怪並無多少好感，但綾女的模樣和溫柔性格很難讓他產生什麼討厭的情緒。
思緒間，他竟是盯着綾女看了很久。
“奴良大人，是妾身有什麼不協妥的地方嗎？”為陸生倒完茶，綾女抬頭看着陸生，柔聲問道。
“啊……沒、沒什麼！”陸生臉色爆紅，連忙擺手道，又怕還有幾分突兀，便又說道“因為以前我也曾見過置行堀，所以多少有些……”
綾女理解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不過，奴良大人對妾身、啊，對妾身一族的印象不太好呢。”這話說得有點尷尬啊，陸生多少有些窘迫“哈哈哈……”他乾笑道“因為曾被置行堀做過惡作劇。”
置行堀是一種喜歡潛伏在河裏面，偷他人東西的妖怪，想要拿回被偷的東西，需要拿出與被偷東西的等價物作交換，總之是個很令人討厭的傢伙。但看到綾女，意外的對置行堀這種妖怪有所改觀啊。
“可是不少人都認為置行堀是一種很好的妖怪啊。”綾女輕笑道“讓漁夫將被捕的魚放生、一種保護環境的好妖怪。”
“……是、是這樣嗎？”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啊。
“我說你們兩個，都是妖怪，其中一個還是當事人，竟然在這裏討論被人類冠以的傳說什麼的，還真是……”一直在聽他們聊天的博雅吐槽道。
綾女笑了笑，一邊將茶壺放到了桌子上“那妾身先退下了。”
“說起傳說，滑頭鬼是一種怎樣的妖怪啊？也有什麼傳說嗎？”源博雅問道。
聽他提起這個，陸生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曾沉迷於各種志怪小說、妖怪大全等書籍，上面對‘滑頭鬼’的介紹和插圖，至今讓他記憶猶深。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會不請自來、隨便的去他人家裏蹭吃蹭喝，嘛，雖然爺爺的確喜歡吃霸王餐，總之大差不差吧。但也有種說法，說滑頭鬼是被人遺忘的‘客人神’，當時還問過爺爺，然後被他嘲笑了一頓。”
“在大多數普通人看來，妖怪和神明本來就難以分辨。”晴明捏開一個栗子，蔥白的手指把玩着散發著香甜味道的栗子“畢竟但凡有點神格的存在，都可被稱之為‘神’。”
“對了，你們聽說過‘人造神’嗎？”源博雅突然說道。
“人造神？”
不僅是陸生，就連晴明臉上也儘是震驚“是我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陸生皺眉艱難得反問道。
“以某種強制的方式讓一些人信仰他，以得到‘神格’。”源博雅用牙齒咬開一個栗子說道。
“雖然行為有逆天之意，但不會造成什麼太大影響吧。”黑田坊皺眉道。日本神明這麼多，以這種方式成了神，其實也沒什麼吧？
“人造神的出現肯定會掀起一陣新的信仰教流，這往往會帶來很多連鎖麻煩。”晴明說道。
“對，就是這麼回事。”源博雅贊同的點了點頭“所以那位最近打算派遣陰陽師前去處理一下這件事。”
“是晴明嗎？”
“這種小事還不需要晴明去，陰陽寮那些吃公家飯的人總該付出點什麼。”源博雅擺了擺手“我只是閑得無聊提一下而已。”
“這麼想的話，成為神還真的很容易啊。”只要有人信仰着自己就可以了。
“這話說的不太對，”晴明輕笑道“‘信仰’本身就很難，而且能夠成為人造神，不單單有信仰就行，還需要很多複雜的儀式。”
活人無法成神，生前被信仰着，死後他的信徒仍在信仰着他，他才能夠從信徒的信仰中誕生出來，並被賦予一定的意義。
但人造神不同，人造神多指活人成神，而成神的儀式，大都十分血腥、沒有人性。
“當‘神’有什麼好的？”源博雅冷笑了一聲“依靠信徒的信仰而活，倘若信徒不在，自己便會消失……還不如當個妖怪！？”
“雖然你這話說的對，但除了一些很極端的人外，大部分人成為妖怪都是迫不得已吧。”青田坊原本是個人類，但因天生巨力，性情暴力，原本殺了不少人，就在即將要墮落成妖怪的時候，一個僧人感化了他，讓他至今殺了多少人便去救多少人。可在即將變成人類的時候，為了給被強盜殺害的孩子們報仇，他動了殺手，至此徹底成了妖怪。
也因此，他雖然清楚知道成為妖怪能讓他保護重要的人，但也仍在懷念當年作為人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