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啟程
黃昏。
曠野。
夕陽的餘暉，帶來海上微涼的風。
野草在風中凌亂。
不僅僅是仙童，幾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警惕的關注着周圍。
陸野的屍體依然躺在草地上，陸野不見了，陸野沒有離開——並不矛盾的描述。
整個世界安靜的可怕，不遠處的海面上的風浪聲，反而讓人更覺死寂。
仙童微微凝眉，手中的仙劍，被他緊緊攥在手中。作為一個仙人，他從來都瞧不起修真界的任何人。甚至可以說，除了仙尊，他不忌憚任何人。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精神高度緊繃。
他意識到，這個成功祭煉了葬劍碑要殺自己的男人，不簡單。
不過，那又如何呢？
仙童不自覺的冷哼了一聲。
腳下的野草的草葉，無聲無息的被一股力量輕易的切斷了。
來了！
仙童在心底提醒自己。
他猛地一個大低頭，之後手中的仙劍，朝着身後狠狠的斬去。一道劍芒，朝着身後上方破空而去，卻好似什麼也沒有碰到。
空無一物的天空，唯有那道劍芒的蹤跡。
“雕蟲小技！”仙童不屑的念了一句，雙目之間，忽然泛起一層血霧。漆黑的瞳孔，瞬間變得血紅。
整個世界，也變成了一片血色。
在那片血色之中，一片流光一般的虛影，就在仙童的正前方。
仙童看着那片虛影，嘴角微微揚起，“我不管你是誰！敢招惹我，是自尋死路！”說話間，三道血月輪，直接朝着那片虛影打去。
那片虛影倏地一下動了。快速移動中的虛影，讓仙童無法取捕捉。
不過，他並不擔心。
他身上的衣服，竟然也變成了血色。
一道靈力悄無聲息的打在了仙童的背後。
他連躲避的興趣都沒有。
這種程度的攻擊，怎麼可能破掉自己的防禦呢。
他沒有躲避攻擊，反而迎了上去。血月輪避開又一次打來的靈訣，直接朝着靈訣之後的虛影打去。
砰的一聲，天倫龍圖擋住了血月輪。
仙童手中的仙劍，直接插在地上，雙手張開，兩個血月輪出現在手中。血月輪合二為一，之後驟然分開。
一片血光，橫掃天際。
緊接着，仙劍周圍的大地，迅速變成一片血色。
血色大地之上，一個個身影，猶如從血泊中爬出來一般。
周圍，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他們雖然都是高手，但這般詭譎的場面，卻是從來沒有見過。
天瓊洛聽到了陸野的聲音。“你先走，我會去秘境找你。”
遲疑了一下，天瓊洛意識到，自己現在繼續留在這裏的話，會成為陸野的累贅，於是回應道，“我等你。”言畢，趁着眾人關注戰局之際，轉身就跑。
當然不會沒有人發現逃跑的天瓊洛，但卻沒有人來阻攔她。畢竟，王城懸賞中，並沒有天瓊洛的人頭。他們更關心陸野，有些在乎賞金，有些則期待着這一場戰鬥的勝負。
血兵的出現，使得周圍的空氣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兒。
這些血兵，幾乎同時朝着一個位置扔出了一滴血。
轟然一聲響，血滴彙集之地，發生了詭異的碰撞之聲。
有高手察覺到，這是血滴遇到了一種無形的阻攔。緊接着，殺氣陡然變重。那些血兵，幾乎同時顫抖了一下。每個血兵的胸口，都出現了一個空洞，好似被利器貫穿。不過，那些空洞，又在瞬間恢復如常。
沒有仙童的手段，沒有人能看到真正的狀況。
所有人看來，好似仙童一個人在發瘋一般。只有時不時憑空出現的天倫龍圖，才會讓人意識到陸野的存在。
仙童無懼陸野，但卻又不厭其煩。
這傢伙，雖然手法古怪了一些，但也不至於應付不了。即便是南辰北斗這般手段，他也並非沒有手段應付。只是，可恨的是，這傢伙會《天倫》。烏龜一樣的玩意兒，實在是不好對付。
好似無休無止的纏鬥，一個時辰很快過去了。
仙童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血月輪雖然厲害，可總也打不破天倫防禦，更何況這混蛋身形飄忽，很難鎖定位置。可惜修為被壓制了，不然的話，仙童相信，血月輪一定可以把這個混蛋拍成肉泥——可轉念一想，仙童又有些喪氣。
畢竟，如果自己的修為沒有被壓制，那對手的修為，自然也不會被壓制。
“混賬東西！你有完沒完！”仙童憤怒的大聲質問，之後猛然鎖定了陸野的位置，直接指揮血兵，連帶着血月輪，狠狠的壓了過去。
天倫龍圖再一次出現，輕易的擋下了仙童的手段。
緊接着，仙童的心神猛然一緊。
無形劍影！
這是葬劍碑的劍陣手段。
無聲無息的劍影，迅速朝着仙童壓迫而來。
仙童悶哼一聲，渾身血氣瀰漫，硬生生擋了下來。
“沒用的！”仙童冷笑道，“我雖然打不過《天倫》，但你也打不破我的血障！”
面前不遠處，一片死氣凝聚，陸野站在那裏，安靜的看着仙童。
仙童收了血霧，瞳孔恢復黑色，冷冷的看着陸野。
陸野忽然微微一笑，“原來，我真的殺不了你。”
“哼！”仙童冷哼出聲。
“我還有事兒。”陸野說道，“嗯……如果你還能回來，咱們再打過。哦，對了，差點兒忘了告訴你，那西疆女子愛上了你沒錯。不過，她原本是要殺你的。或許，如果有機會，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西疆找你的。”說罷，陸野又一次消失無蹤。
仙童呆了一下，怒道，“你什麼意思？！我……”說著，忽然怔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絲黑色。
這是……
仙童心底猛然一驚。
不知不覺間，這瀰漫於天地間的死氣，竟然侵入了自己體內。
怎麼會這樣？！
仙童不解。
眼睜睜的手掌逐漸乾枯，手臂緊隨其後，仙童啞然無語，抬頭看看陸野消失的位置，仙童憤怒的咒罵：“混蛋！我會報仇的！”
曾經高高在上的仙人，很快變成了一具乾屍，仰面倒下。
……
海北王城，王宮。
碧波潭邊。
陸野站在岸邊，手掌攤開，手中多了一枚泥丸似的東西，之後隨手丟入碧波潭中，看着那泥丸在水中散開，艷無雙的身體重新顯現，陸野微微一笑，盤腿坐下。
不消多時，一眾禁軍圍在了碧波潭外。
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卒，並沒有一哄而上的圍殺過來。他們手中的劍，一起泛起白光，之後相互牽連，形成劍陣。
只要一聲令下，百道劍芒，就會轟然打來。這般的陣法攻擊，絕對不是那種花俏的類似劍陣、血兵之類的手法能比的。
陸野輕聲嘆氣，睜開眼看了看周圍的禁軍，又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了一片貝殼。這就是所謂的“君王令”，並非是什麼特別的法寶，只是一種權力的象徵。陸野記得，當初在輪迴島上的時候，天瓊洛曾經跟她說過，這東西，不過是她在海邊隨手撿來的而已。陸野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海無笙，海北王朝依然是你的。我沒有什麼興趣，海無波，大概也不會感興趣。”說著，他隨手將那君王令丟入禁軍之後。
片刻，圍兵裂開一個口子，海無笙手中拿着那君王令，走了過來。她看着陸野，又看了一眼飄在潭中水面上的艷無雙，秀眉微蹙。
沉默了片刻，海無笙問道，“我哥呢？”
“他……”陸野猶豫了一下，才道，“他已經死了。”
海無笙一怔。
“我來此，只是為了借用碧波潭，來救我的一個朋友而已，你不用太擔心。”
“呵……”海無笙訕訕一笑。作為海北王朝的君主，海無笙的信息還是足夠的。她已然知道了陸野與仙童的那一場廝殺，自然也知道陸野的手段的詭譎。不過，那又如何呢？面對禁軍劍陣，沒有人能活得下來。
“如果海無波還活着，你是不是也要殺了他？”陸野問。
海無笙道，“閣下說笑了，本君非是歹毒之人，怎會對自己的親哥哥下毒手呢。我也不覺得我哥會死掉。還請閣下告知我哥在哪裏，我將親自相迎。我曾經立過誓言，要助我哥中興海北王朝。”
陸野笑了，“你發誓的時候，一定沒有嘗過權力的滋味。”頓了頓，陸野又道，“你放心，海無波真的死了，死在了東州之地。”
海無笙嘴角浮現起淡淡的笑，只是，這笑容在出現的一瞬間之後，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黯然神傷。海無笙道，“我本以為，那十多個莫名出現的高手，是閣下的朋友。沒成想，竟是閣下的敵人。卻不知閣下招惹了什麼厲害角色？你與我哥相識一場，幫你個小忙，不算個事兒。”
“不敢勞駕。”陸野道，“只求你能幫我個小忙，讓這些禁軍撤下。他們的劍氣，會影響碧波潭的清冷。我只在這裏待上幾十天，等我這位朋友醒來，我們立刻離開。”
……
東州，天元大陸。
林小舟一直渾渾噩噩的坐在那裏。
陳霞和綠豆能夠察覺到，林小舟到底還是沒有死，只是她的元神變得十分虛弱，虛弱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這個時候，一絲一毫的外來靈力，都可能會要了她的命。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林小舟體內的靈力，極為活躍。而她的神識，竟然也空前強大。
陳霞和綠豆想要查看一下林小舟的具體狀況，卻又擔心一個不慎，讓林小舟徹底死掉，她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苦苦守着。
一直過了十來天，冰仙子來了一次。
她站在門口，看着林小舟，呆了片刻，轉身離開。
第一魔尊和上官靜來的時候，林小舟已經保持這種狀態二十天。他們發現陳霞那裏好多天沒有營業，擔心出了什麼事情，這才來到天元宗找林小舟詢問。
“太兇險了！”第一魔尊凝眉道，“你們怎麼不攔着她？”
沒等陳霞和綠豆說話，上官靜就啐道，“這個自信過頭的傢伙，認定的事情，誰勸也沒用。”說罷，又瞥了林小舟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她那個夫君怎麼還不回來？好歹回來看她最後一眼也好啊。”
第一魔尊苦笑，知道上官靜對於林小舟的怨恨是刻骨銘心的，恨她不死也可以理解。不過想來如果林小舟真的死了，她也會難過吧。遲疑了一下，第一魔尊道，“她的神識很活躍啊，似乎在查看自己的元神。”第一魔尊的感知力很強，不用去用靈力查看，就能感知到這些。“我們最好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她。”
陳霞想了想，隨手佈下了一道禁制，將林小舟護住。“師兄覺得，小舟會不會有危險？”
“危險肯定是有的。”第一魔尊說道，“不過眼下看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就看她能不能從虛弱的元神中醒來了。”
綠豆道，“你是說，她有可能永遠也無法醒來？”
第一魔尊搖搖頭，“我不太確定。”他盯着林小舟，眉頭緊蹙，“即便是有什麼麻煩，我們也無能為力。現在的她，簡直就是泡沫做的，一點外力，就要命了。”
他說著，直接在一旁坐下，似乎是打算就這麼守在這裏了。
上官靜瞪了第一魔尊一眼，道，“你幹嘛？我爹娘要來了，總不能讓他們在這裏見你吧？！”
第一魔尊嘆氣道，“淡定一些。”
上官靜惡狠狠的啐了一口，“你自己淡定吧！”說罷，轉身就走。
一直離開天元宗，上官靜靠着一棵參天大樹，無力的嘆了一口氣。
那個混蛋，應該可以挺過來吧。
呵……
她就是個打不死的，起起伏伏那麼多年，都沒有死掉，命硬着呢。
林小舟的命確實很硬。
第三十天的時候，她終於睜開了眼，醒轉過來。
不過，她卻沒有流露出任何得意的欣喜的表情，反而神情愈發凝重起來。
看看周圍一臉關心的看着自己的諸人，林小舟呆了一下，脫口問道，“我夫君回來沒有？”
見眾人搖頭，林小舟又凝眉沉思片刻，問道，“有一把刀，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
“什麼？”第一魔尊問道。
“天意刀。”
陳霞一怔，凝眉看着林小舟，問，“怎麼忽然問起它來？”
……
海北王城。
看着面前的艷無雙，陸野呼出一口氣，笑道，“你終於醒了。”
艷無雙看着碧波潭中自己的倒影，苦笑道，“我……現在算是誰呢？”
“艷無雙死了，龍川死了，海無波……我跟你那個擔心你會奪權而要殺你的妹妹說，你也死了。”陸野說。
艷無雙呆了一下，看着陸野，抱怨道，“我這大難不死剛剛醒來，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非要直接把這麼令人心痛的事情說出來嗎？”
陸野笑了笑，轉身前行。
艷無雙跟着過來。
陸野道，“小天可能發生了意外，我得趕回去了。”
艷無雙一愣，“什麼時候的事情？”
“四十九天之前。”
“你一直在守着我？”艷無雙問。
陸野笑道，“別誤會，我這麼做，不是因為你在我心中，比她更重要。”
艷無雙苦笑，“算我自作多情了。”
陸野道，“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一時半會兒跟你說不清了。簡單說一下吧，我身上的天倫禁雖然解除了，但我還是能察覺到，小天身上的天倫禁還在，儘管被反壓制了。天倫禁在，說明她還活着。”
天倫禁是什麼？艷無雙不清楚。她凝眉看着陸野，道，“即便她還活着，也許處境不太好啊。你應該第一時間趕回去的。”
陸野深吸了一口氣，“我害怕……”
“害怕？”
因為天倫禁的關係，陸野可以感知到林小舟的元神的一些變化。他能察覺到，把天倫禁反壓制的，是《道生一》。
擁有未被壓制的《道生一》絕技的林小舟，真正發起瘋來，大概沒有什麼人是她的對手。所以，陸野並不擔心林小舟的安危。
祭煉了葬劍碑，獲取了那西疆女子的記憶信息之後，他現在已經大概明白了“活死人”是什麼東西，所以並不擔心冰仙子會突然發難對付林小舟。有冰仙子和綠豆還有陳霞守着林小舟，想來不會有什麼人能欺負到她。
所以，一定是林小舟的惡毒性子又發作了，自己破開封印欺負別人了。
陸野害怕的是：再見林小舟的那一天，需要親手殺了她。如同當年的陸北斗和陸落梅一樣的遭遇。
歷史要重演嗎？
陸野發現自己真的只是個普通人，縱然修為和能力更近了一步。甚至可能連普通人也不如，面對一些事情，甚至會失去所有的勇氣。
連再見林小舟的勇氣都沒有。
王宮的大門敞開着。
沒有人阻攔陸野和艷無雙，也沒有人來送行。
王宮門口，有人牽來兩匹馬，遞給陸野。
陸野點頭致謝，與艷無雙一起上了馬，疾馳而去。
沒有浪費太多時間，陸野在秘境入口之外，找到了天瓊洛。
跟天瓊洛訴說了自己的擔憂，也訴說了自己的自責。
天瓊洛笑了。“真羨慕小天啊。有個整天擔心着自己隨時可能會死掉的男人，真好。”
陸野一怔，苦澀的一笑，“大概是我關心則亂，她的狀況，可能比我預想中要好吧。”
“擔心的話，你先走，我們隨後就到。”天瓊洛道，“現在的你，應該可以很快回到那裏。另外……我覺得吧，如果小天還是小天，她大概會扒了你的皮的。”
“嗯？”
“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沒有在她有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回去……”天瓊洛忍着笑，“你慘了。”
陸野卻搖了搖頭，“不會的。四十九天之前……我的狀況，根本無法穿越虛空地帶回到東州。我的元神，還沒有跟葬劍碑徹底融合，一旦進入虛空，就會徹底潰散而死。即便是現在，我也只有兩成的把握能活着跨過虛空——而且還需要你們幫忙。”
在這之前，陸野連一成把握都沒有。所以，縱然再擔心林小舟，他也要先忍着。
這也是那西疆女子，一直在萬劍山葬劍碑內，而沒有回到西疆的原因。她是殘識成為劍奴，比之陸野的狀況還不如。
天瓊洛凝眉道，“兩成？”
“沒有幾年時間，是無法真正與葬劍碑合二為一的。作為一個‘亡魂’，最懼怕的，就是虛空。”陸野嘆氣道，“我已經等了太久，不能再等了。”
天瓊洛沉吟良久，嘆氣道，“最好她真的相信你的說法。”
“要打要罵，都無所謂了。”陸野道，“廢話太多了，咱們趕緊上路吧。哦，幫我跨過虛空，其實很危險，你們倆應該不會拒絕吧。”
艷無雙苦笑，“不明白你們倆在說些什麼。”說罷，又看向陸野，“走吧，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