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佰肆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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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釗依舊如往常一般早早便醒了過來,剛輕手輕腳起身穿好袍子,回頭便看見蘇瑗懶洋洋地窩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一雙眼眸半睡半醒似的望着她,他沿着床邊坐下,順手為她捋了捋垂散而下的頭髮,低聲道:

“困么?”

蘇瑗順勢趴在他的膝蓋上,悶悶地“嗯”了一聲,裴釗輕輕撫摸着她的脊背,低低問她:“是昨夜太累了么?”

話音剛落,便覺指尖微癢,蘇瑗不輕不重地咬了他一口,輕聲道:“今日我不跟你去上朝了,想好生睡一覺。”

裴釗含笑摸了摸她的發,又聽她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今天還是阿銘回來的日子,等我睡醒了就去接他,這個沒良心的小胖子,出去這麼久都不曉得寫封信給我......”

他便笑着逗她:“阿瑗,為何我覺得在你心裏,阿銘的分量似乎遠甚於我?”

她笑眯眯地抬起頭瞥了他一眼:“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吃小娃娃的醋,也不曉得害臊。”

裴釗低頭在她耳邊吻了一下,含笑道:“我吃自己娘子的醋,有何害臊?”兩個人耳鬢廝磨地溫存了一番,因聽見童和在外面輕聲道:“陛下,已經三刻了”,蘇瑗便在他腿上蹭了蹭:“好啦,你該去上朝啦!”

裴釗點點頭,扶着她躺下,又為她掖好被角,方起身出去。

今日上朝時蘇瑗不在,莫說裴釗自己,就連階下的文武百官都頗有些不習慣,心中只道幸好今日並無甚麼會惹陛下生氣的摺子,否則娘娘不在,若是陛下龍顏大怒,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臣子們自然記得,十日前吏部呈上了一道摺子,點名彈劾了一位收受賄賂的官員,陛下向來最恨貪腐之事,自他登基後人人自危,幾乎是無人敢貪,此番出了這樣一件事,可謂是觸到了陛下的逆鱗。

若是在平時,陛下早就勃然大怒,以鐵血手腕追究連帶之罪了,可那一日正是因為皇後娘娘端坐在珠簾後面,陛下才沒有震怒,而是以一種在他們看來已經算是“心平氣和”態度將此事了結。在那之後便有老臣嘆道:“陛下雄才大略手腕了得,有了皇後娘娘在旁輔佐,正是順應了陰陽之道,實乃我大曌之幸也。”

今日“大曌之幸”不在,臣子們即便知道自己手裏的摺子寫的都是國泰民安的好事,卻也不免惶恐。裴釗仍舊如往常一般認真地聽完每一封奏報,又下了不同的旨意,心裏卻總有些空落落的,總是不自覺地回頭朝身後望去,卻怎麼也看不見隱在珠簾之後的那抹裊娜身影。

童和十分機敏,見奏摺上得差不多了,便悄悄給元祿打了個手勢,命他先去準備鑾駕,果不其然,待下朝後裴釗便腳步匆匆地往殿外走,童和緊緊跟在後頭,走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進了朝陽殿,卻不見蘇瑗蹤影,連端娘都不在,只有一個小宮娥迎上來道:

“陛下,皇後娘娘辰時就帶着姑姑出去了,臨走時吩咐奴婢啟奏陛下,請陛下在此靜坐稍等一會兒。”

裴釗便問:“她可說去哪兒了?”

“回陛下,娘娘並沒有告知奴婢。”

裴釗“嗯”了一聲,像是想到了甚麼,唇角溢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來,童和賠笑道:“陛下定然曉得娘娘的去向,可要老奴打發元祿去尋娘娘回來?”

“不必了。”他順手拿起茶盞,果真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是兩個時辰,裴釗倒是平心靜氣得很,見蘇瑗還未回來,便命人將摺子拿到殿內看,童和侍候在一旁,卻算計着時辰暗示小黃門出去看看蘇瑗的鳳輦來了沒有,可鳳輦沒有等到,卻等來了司膳局的尚宮,她帶着宮人們魚貫而入,一面擺着桌子,一面笑道::“請陛下用膳。”

裴釗默不作聲地批着摺子,那尚宮又請了一次,他才頭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先放着罷。”

話音剛落,便聽見蘇瑗清脆的聲音自外頭傳來:“這麼好吃的菜,為何要放着啊?”

裴釗聞言抬起頭來,便看見她拉着裴銘的手,笑吟吟地坐在桌邊,,裴銘的兩條短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急吼吼地催促他:“皇兄,快過來用膳吧,阿銘好餓啊!”

裴釗笑了笑,起身走到蘇瑗身邊坐下,桌上是清一色的汝窯天青色瓷盞瓷碗,盛着酥黃獨、佛跳牆、纏花雲夢肉、梅花湯餅和鹿炙,皆是他素日裏愛吃的菜肴。他心中一動,見蘇瑗給他挾了一箸菜,笑眯眯道:“嘗嘗啊。”登時就明白了。

他方才已經猜到蘇瑗今日不跟他去上朝,自己偷偷跑出去,定然是要做甚麼事情讓他高興,卻不曾想竟然是這樣一件事情,那一日她曾經說過,成親之後會像每一位普通的婦人一般,為自己洗手作羹湯,做自己最愛吃的菜,沒想到這麼快就實現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含笑看了蘇瑗一眼,見她正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便仔細品嘗了一番,方道:

“這菜......”

蘇瑗便緊張起來:“怎麼了,不好吃么?”

“不是。”他有意逗她,便看向司膳局的尚宮:“今日的菜做得甚好,很合朕的胃口,跟童和去領賞罷。”

蘇瑗果然十分歡喜,拉着他的衣袖問:“這麼好吃的菜,你猜猜是誰做的?”

他裝作毫不在意:“自然是司膳局的人。”

“才不是呢!”她得意洋洋地宣佈:“這些可都是我做的!”

裴釗挑了挑眉,含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手藝?”一面吃了一箸魚肚,一面問:“這麼多的菜,都是你一個人做的?”

“當然啦!”她十分得意,說完見裴銘一臉等着被誇獎的樣子,又補充道:“不過,阿銘也在旁邊幫了很多忙呢!”如果......連遞了一次盤子灑了一勺鹽也算的話。

端娘便笑道:“陛下,這些菜都是娘娘親手做的,奴婢一直在旁邊看着呢!”

司膳局的尚宮亦道:“啟稟陛下,娘娘今日在司膳局一概事務皆是親力親為,奴婢們想幫娘娘洗米擇菜,娘娘都不許。”

裴釗點了點頭,道“下去罷。”

待宮人們一一告退,他才握着蘇瑗的手仔細看了看,嘆了口氣:“其實你不必這樣辛苦,你若是想做菜給我吃,起碼也得讓她們將東西清洗乾淨,這麼多的菜,你又怕冷,怎麼能自己去洗?”

“沒關係啊,我今天第一次做,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呢!”蘇瑗笑眯眯道:“況且我聽說做菜就得一個人來才好,你不是也覺得很好吃么?”

裴釗尚未答話,裴銘早就從塞得鼓鼓的腮幫子裏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好吃......皇嫂做的菜最好吃了!”

蘇瑗便為他輕輕拍着背,笑道:“既然阿銘喜歡,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和你皇兄吃好不好?”

裴釗含笑看着她,心裏卻說不上是何種滋味,他將蘇瑗冰涼的手握在掌中焐熱,方溫聲道:“你也嘗嘗,辛苦了一上午,怎麼能不試試自己的手藝?”

“不急不急。”蘇瑗眼神明亮地看着她:“你剛才不是說司膳局的午膳做得好,要賞賜她們么?如今你既然曉得這些菜是我做的,可不許抵賴啊!”

裴釗失笑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想要甚麼?”

“我要甚麼你就給甚麼嗎?”蘇瑗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我若是像史書里那些奸妃一樣,讓你撕綢緞給我聽,或者要用珍珠點火來烤芋頭呢?”

裴釗便十分認真道:“只要你喜歡,又有何不可?”

“我才不想做那麼無趣的事情呢!”蘇瑗臉上仍掛着笑,可神情卻十分認真:“我只要你答應我,以後用的每一頓膳,都要像今天這麼高興,即使不是我做的,你也要好好地吃完,好么?”

以前在家時,三嫂嫂偶爾會讀一本並不算厚的書,裏頭的許多詩詞她都不喜歡,總覺得讀起來凄凄慘慘的,教人好生難過,可卻唯獨記住了這一句: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她曉得自己是真的活不久了,所以在那之前,她無論如何都要告訴裴釗,她是多麼希望他能過平安喜樂地過好每一日,即便在那時,她已經不在了。

她曉得裴釗一定會答應她,無論她說甚麼,他都答應,果然,裴釗只是沉默了一瞬,便開口道:“好。”

在那之後蘇瑗便時不時到司膳局去做幾個菜,只是再也沒有做過午膳,因裴釗不許她再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即便是去司膳局,他亦陪在一邊,兩個人依舊一起去上朝,待午後便到司膳局,做好了晚膳再一起用。

但凡是要洗菜切菜,都是他來動手。那雙執劍降馬的手切出來的菜,竟然十分勻稱,和司膳局的手藝無甚區別。蘇瑗在一旁看着,簡直就是目瞪口呆,她見裴釗甚至熟練地燒火點起了爐子,更是驚訝無比:

“你還會做這個啊?”

裴釗正躬身往裏添柴火,聞言笑了笑:“從前在外打仗時學的。”

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猛然想起當年在崑崙苑時,裴釗帶她去山上騎馬,回來的時候卻在林子裏迷了路,他的手臂又受了傷,只得在山洞裏過了一夜。那時候他也是像這樣,生了一堆火,還烤了兩隻兔子。她便嘲笑他:“唔,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山洞裏的那個晚上?你手臂受傷了,我還照顧你呢!”

說話間裴釗已經生好了爐子,便將切好的香蕈倒入鍋里翻炒着,聞言只微微一笑,道:“阿瑗,有一件事我還未同你說過,其實那一夜,我的手臂,並沒甚麼大礙。”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見他又笑着說了一句:“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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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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