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實他才跪沒多久,不過是故意裝樣子給朱明玉看的。長公主本來就偏心大房,自然也不會真捨得罰嫡親的孫子。
長公主讓朱景禹回自己的住處,又命張嬤嬤給朱明玉搬來一張杌子。
朱明玉坐下來之後,有些為難地說:「母親,皎皎身子不好,這幾日恐怕下不來床,請安的事……」
長公主明白他的意思,「病了就好好養着,起不來就不用過來請安了。」
「謝謝母親體恤。」朱明玉鬆了一口氣。
長公主又語重心長地說:「玉兒,郭氏恐怕無法再生育了,綺羅身體又這般羸弱,萬一有個什麽……你就真的不為自己打算?就算她平安長大,以後嫁人了,你們夫妻二人怎麽辦?不如你再納一房妾,有個庶子依靠也是好的。生了孩子,記在郭氏名下養着,有何不可呢?」
朱明玉不敢直接忤逆,只是說道:「兒子不是大哥,不需要子嗣來繼承爵位,因此生不生子倒沒什麽要緊,況且眼下皎皎要費神照顧,兒子實在沒有心思想那些事,等過兩年再說吧。」
長公主知道勸不動他,嘆了口氣,也沒再多說,就讓他回去了。
【第二章表哥陸雲昭】
綺羅又躺了幾日才恢復了精神,她夢裏閃過很多的畫面,但都是關於前世的,父親、繼母還有他。
夢境裏,他策馬來尋她,在懸崖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但只有呼嘯的寒風回應。
她知道這只是個夢,他根本就不會來,可醒來的時候,依舊是淚流滿面,他們本來就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當是一場浮生大夢,隨着前世的她一起消失吧。
郭雅心日日燒香拜佛,看到女兒終於好了,便想着去城外的佛光寺還願。
綺羅也正想出去走走,便求着郭雅心要一起去。
郭雅心禁不住她再三懇求,又得了朱明玉的允許,終於同意了。
長公主知道佛光寺的香火靈驗,便帶着朱景禹和朱成碧一同前往。
郭雅心和綺羅同乘一轎,郭雅心給綺羅編着各式各樣好看的辮子,問綺羅喜歡哪一個。
「娘編得都好看,我都喜歡。」綺羅摸着漂亮的辮子,小心翼翼地問,「娘,祖母會住到什麽時候?」
「約莫是明年開春,等你四哥正式考入了應天書院。」
綺羅張了張嘴,「這書院還要考?」
郭雅心擁着她笑道:「若是尋常的書院自然不用。可應天書院不一樣,它是皇上賜匾的官學,『博延眾生,講習甚盛』,裏面的先生各個都十分了得,已經出了好幾位進士,官家子弟都是擠破頭想進去的。」說著,她腦海里浮現一個人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皎皎年紀還小,該是聽不懂這些,總之你四哥要進書院還得費一番功夫。」
綺羅不喜歡朱景禹和朱成碧,覺得他們都是拿鼻孔在看人,反正她也不跟他們玩,他們愛住多久便住多久。
佛光寺香火鼎盛,主持法華與郭雅心熟識,自然也知道長公主的身分,得知長公主前來,他命寺中僧侶把大雄寶殿清出來,只供朱家人使用。
郭雅心先扶着長公主跪在蒲團上,然後才跪在長公主的身旁。
一旁的朱成碧搖了搖朱景禹的手道:「哥哥,這裏好無趣啊,我們去後山玩吧?」
朱景禹本來也就待得發悶,禁不住妹妹軟磨硬泡,就跟長公主身邊的張嬤嬤說了聲。
張嬤嬤靜等長公主把簽抽出來之後,才上前在她耳邊稟告。
長公主一聽,點頭道:「由着他們吧,叫下人看牢點就是了。」
朱景禹和朱成碧得到允許,興沖沖地跑出去玩了,而綺羅還低着頭入定。
郭雅心看了,便吩咐徐嬤嬤,「你也帶小姐出去逛逛,只是別走遠。」
「是。」徐嬤嬤拉着綺羅出去了。
綺羅現在最頭疼的就是這三天兩頭生病的身子,實在是太弱了,大夫給她留了幾張調養的方子,還教了她一套五禽戲,她每天都堅持要練,吃得也要再多些,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英年早逝了。
正和徐嬤嬤在寺中閑晃,卻聽到不遠處傳來朱景禹的罵聲,「打死這個沒有眼力勁的下賤東西,給我狠狠打!」隨即便是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
綺羅抬頭看向徐嬤嬤,「四哥好像在打人,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徐嬤嬤不想去招惹朱景禹,可是這佛門清凈地,要是弄出人命那可就不好了,於是思慮再三,她便牽着綺羅走過去。
還沒走近,就見紅牆外的石板地上蜷縮着一個瘦削的人影,四五個家丁圍着他踢打,那人護着頭,一聲也不吭。
然而朱景禹似乎還不解氣,仍大聲道:「打!硬骨頭,給我打到他求饒為止。」
一個僕人跪在旁邊,磕頭道:「這位公子,我家公子不是有意撞到您的,求求您放過他吧。」
朱景禹哪裏肯聽,自己也上去狠狠踹了那人兩腳,有一腳還被僕人擋住。
徐嬤嬤看見那個僕人,面上一驚,連忙跑過去喊道:「別打了,快別打了!」
綺羅跟着走過去,只見徐嬤嬤跪在朱景禹面前,懇求道:「四公子,這是陸公子,打不得、打不得的!」
朱景禹好像聽了一個笑話,「什麽陸公子?就他穿成這樣,也配叫做公子?」
地上的人顫抖着說:「陸雲昭賤命一條,你想要拿去便是了。」
綺羅心裏一震,陸雲昭!她記得元光年間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宰相,加封瑞國公的權臣也叫陸雲昭,難道是同名同姓?她努力地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但關於那位宰相,她所知甚少,但萬一真的是呢?
那邊僕人和徐嬤嬤不停地求情,朱景禹卻不肯鬆口。
朱成碧在旁邊無所謂地看着,好像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四哥,你放了他吧。」綺羅開口道。
朱景禹一聽,卻是沒好氣地說道:「他該打。朱綺羅,我警告你別多管閑事!」
綺羅毫不示弱地回道:「你如果不放了他,我就告訴爹娘和祖母,說你胡亂欺負別人,到時候祖母又會罰你跪!」
「你……」朱景禹咬了咬牙,想起祖母的告誡,吼道:「都給我住手,我們走!」
聽見這話,那些窮兇惡極的家奴這才退開,跟着朱景禹和朱成碧走了。
徐嬤嬤看到他們離去,連忙幫着僕人把地上的人扶起來。
那少年看着十歲出頭的年紀,低着頭,穿着略顯大的紺色細布襴衫,不僅十分陳舊還沾滿了塵土,他的腳上是黑色素底的雲紋鞋,居然還有一個破洞,露出了腳趾頭。
「你沒事吧?」綺羅抬頭問了一句,發現自己才到他的肚子而已。
陸雲昭看着那如同白面一樣的女童,擦了下嘴邊的血跡,「謝謝小姐,我沒事。」
哇!綺羅眼前一亮,少年眉目俊美,氣質清雅,好像春風裏一曲驪歌。
這一眼,讓綺羅想起前世瓦舍里經常有歌女婉轉低回地吟唱,「一見陸郎啊誤終身」,都是在說陸宰相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這樣看來,倒是有幾分像了。
徐嬤嬤着急地問:「陸公子,您怎麽來了?」
陸雲昭猶豫了一下才道:「徐嬤嬤,我能見一見夫人嗎?」
「這……」徐嬤嬤一聽,不禁猶豫了起來。
那僕人見狀,立刻跪了下來,「請徐嬤嬤幫幫公子吧,他好不容易來到應天府,就是想見夫人一面!」
徐嬤嬤看着陸雲昭可憐的模樣,點頭道:「好吧,您請跟老奴來。」
彼時,郭雅心安置好了長公主,回到自己的禪房裏喝水休息。
見到徐嬤嬤帶着陸雲昭和綺羅進來,她看着眼前俊美狼狽的少年,有片刻的怔愣。
陸雲昭斂衽跪在地上,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呈給郭雅心,「懷姨過世了……這是懷姨臨終前給我的,說遇到難事可以來求夫人。京城的書院因為郭大人的關係,都不肯要我,我走投無路才來應天府,求夫人幫幫我,我想進書院讀書。」說完,以頭抵地,久久不起。
郭雅心摩挲着那枚雕刻精美的玉佩,想起這還是陸雲昭滿月的時候,她偷偷送去的……一晃這麽多年了,二姊也早已經不在人世。她柔聲道:「雲昭,你先起來再說。」
陸雲昭卻執拗不肯起,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若不能說動郭雅心,他的人生將再無任何光明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