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明玉看了看她的神色,又說:「夫人不用擔心,無論母親怎麽說,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只是景禹沒有考上國子學,怕是要考應天書院,他們可能會在府里住些時日,到時候就辛苦你了。」
郭雅心溫柔笑道:「官人何出此言?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應天書院……綺羅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更加確定這是她上輩子生活過的那個應天府。只不過洪豐年間她還沒有出生,知道的事情太少了,而且洪豐只到二十七年,皇帝便駕崩了,接下來就是元光年。
雖然是同樣的時空,但她想找到父親,卻是人海茫茫,她也不知此刻的父親身在何處,又是什麽模樣?
「官人,皎皎病好以後是不是安靜了許多?」郭雅心摸着綺羅的頭,有點擔心地問朱明玉,「會不會是腦子燒糊塗了?徐嬤嬤說,這孩子剛醒的那天還問起自己是誰。」
朱明玉一聽,忍不住一笑,「皎皎大病初癒,需要時間慢慢恢復。何況四歲的孩子懂什麽?她從前連話都說不清楚,也許是徐嬤嬤聽錯了。」
站在旁邊的徐嬤嬤連忙道:「是啊。夫人別擔心,小姐吃得比以前多了,也不挑食,就是每天睡覺的時間多些,不過大夫已經再三確認過,病肯定好了。」
郭雅心總覺得這孩子醒了之後沒有從前那麽活潑機靈,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但朱明玉和徐嬤嬤都這麽說,她也就不再糾結了。
應天府紅葉遍開,層林盡染之時,昭慶長公主一行抵達。
綺羅牽着徐嬤嬤的手和朱明玉夫妻一起在府外等候,她已經逐漸適應了新生活,除了這小身體幾乎風一吹就倒以外,別的都很好。錦衣玉食、父母疼愛,她上輩子過慣了謹小慎微、要看繼母臉色的日子,這才明白親爹親娘的庇護對一個孩子有多重要。
「來了來了!」徐嬤嬤叫了一聲。
抬眼看去,就見長公主在一個打扮端莊的婦人攙扶下下了輿轎,她頭戴花冠,身穿妝花織錦的長裙,外罩綉鶴的大袖衫,肩上搭着披帛,一副貴婦人的裝扮。
她身後跟着一眾低眉斂目的丫鬟僕役,提着禮盒的、捧着包裹的、拎着鳥籠的,足足有十幾個。
朱明玉連忙攜眾人上前行禮,「母親一路辛苦了。」
長公主點了點頭,面容威嚴,目光落在綺羅的身上,「早先說是大病一場,眼下可好全了?」
綺羅前輩子沒有接觸過身分這麽高的人,一時間有些膽怯,不敢回答。
徐嬤嬤連忙幫着她答道:「勞長公主掛心,小姐的病都好了。」
長公主一聽便沒說什麽,只是對着眼前的府邸皺了下眉頭,心想朱明玉到應天府也有幾年了,她這是頭一次來,倒不知道堂堂一方知府的府邸卻連京中一般官員都比不過。
這個時候,兩頂稍小些的轎子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的大概七八歲,眉清目秀,穿着藍色直綴,頭髮束好紮巾,他牽着的女孩看着約五六歲左右,桃紅色的撒花裙子,脖子上的八寶鎏金瓔珞圈格外扎眼。
他們走到長公主身邊,長公主看着那男孩說:「景禹,見過你叔父、嬸母。」
男孩有點不太情願,朝朱明玉和郭雅心各自拜了拜。
朱明玉抬手想要摸一摸朱景禹的頭,朱景禹卻輕輕躲開,一時間,場面便有些尷尬。
長公主斥道:「景禹,你還懂不懂禮數?」
「不要緊,我離家時他還小,應當是不記得了。」朱明玉笑道:「母親,你們一路辛苦了,早些進去安置吧。」
長公主「嗯」了一聲,又警告地看了朱景禹一眼,然而心裏頭卻想着,他畢竟是孩子心性,不開心也不懂得掩飾,加上大房和二房之間這幾年沒有什麽往來,感情不親厚也在預料中。
綺羅倒是長長地鬆了口氣,她此刻正眼冒金星,看眼前的大人各個都有了影子,聽見這話,心想着,總算可以回去休息了。
長公主進去以後,朱成碧走到綺羅身邊,瞥了她一眼,「病殃殃的,沒勁。」說罷,她又去拉朱景禹,「四哥,這府邸好小啊,一副窮酸的樣子。」
朱景禹一聽就哼了一聲,「小門小戶的,跟我們國公府自然是沒得比的。」
綺羅不喜歡這兩人高高在上的口氣,加上身子不太舒服,就說:「我累了,先回去休息,四哥和五姊自己玩吧。」然後便轉身離開。
「誰准你走了?我要問你話。」朱景禹喝了一聲,綺羅卻沒理他。
忽然間,綺羅的後背被人猛推了一下,整個人便撲倒在地。
朱景禹收回手,和朱成碧大笑了起來。
徐嬤嬤一看,連忙過來扶起綺羅,偷偷看了朱景禹一眼,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為什麽推我?」起身後,綺羅惱怒地問道。
朱景禹趾高氣昂地說:「我是長房嫡子,堂堂靖國公府的四公子,你一個破落二房的小姐,敢不聽我的話?」
聞言,綺羅嗤笑一聲,「四公子又承不了爵位,有什麽了不起的?以後分家了,還不是跟我們一樣。」
「你!」朱景禹一聽就瞪圓了眼睛,怒目看着才四歲的妹妹,一時被堵得沒有話說。
倒是一旁的徐嬤嬤從沒聽綺羅說過一句完整的話,還以為是發燒燒糊塗了,口條突然間順溜了起來,眼下又驚又喜。
綺羅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也不想再理朱景禹,張開手就要徐嬤嬤抱。
朱景禹看着綺羅在徐嬤嬤懷裏沖他做了個大鬼臉,氣得牙痒痒的。
過了不久,長公主把朱景禹叫到住處,她手裏拿着蓮紋青瓷茶杯,一邊吹一邊喝,「我聽說,你在花園裏推了你妹妹?」
朱景禹沒想到朱綺羅敢跑到祖母這裏來告狀,挺着身子說:「她污衊我。」
長公主聽了,銳利的目光立刻瞅向朱景禹,「原本還好好的人,這會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怎麽污衊你?是她身邊的丫鬟婆子跟你叔父、嬸母說了,你叔父派人來告訴我。」
朱景禹張大嘴巴,沒想到綺羅的身子這麽弱,連忙道:「祖母,我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我什麽都沒有做。」
長公主拍了下扶手,罵道:「景禹,你也八歲了,該懂點事了。她怎麽說也是你妹妹,你怎麽可以動手?你當這應天府是京城,可任由你為所欲為?你還想不想考應天書院了?」
朱景禹咬着牙沒有說話,他大哥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國子學,他卻落榜了。由於不想在京城被世家公子們嘲笑,一聽說應天書院是不輸給國子學的書院,便想來考一考。
他對讀書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日後若是沒有考到功名,國公府的一切都會是大哥的,同樣都是嫡子,他不甘心這樣。
而此時此刻,綺羅正躺在床上,只有進氣的聲音,沒有出氣的聲音,郭雅心被嚇得六神無主。
大夫診脈之後說:「夫人莫着急,小姐受了風寒,有些發熱,待老夫開個藥方,灌下去試試看。」
「大夫,不會像上次一樣,有生命危險吧?」郭雅心着急地問。
「這倒不會,夫人請放寬心。」大夫笑着安慰道。
朱明玉詢問了徐嬤嬤,知道綺羅曾跟朱景禹有過爭執,朱景禹還推過她。但他作為一個長輩,又不好去向一個孩子興師問罪,便告訴了長公主,請她去處理。
郭雅心送走大夫,憂心忡忡地道:「官人,皎皎的身子還是太弱了,我好擔心她會……」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朱明玉抱住她,輕聲安慰道:「你別自己嚇自己,皎皎一出生身子就不好。大夫剛剛不是說了嗎?會沒事的。」
郭雅心點了點頭,又對他說:「你去母親那裏看看吧。我擔心景禹,本來就是兩個孩子間鬧着玩,可別出了什麽事才好。」
朱明玉聽了郭雅心的話,特意去了趟長公主的住處,然而一進院子就發現朱景禹跪在外間,手裏高高舉着一本書,兩條胳膊不停地打顫。
他連忙走過去,把朱景禹扶了起來,「母親這是做什麽?」
長公主淡淡地說道:「他是兄長,不懂得愛護妹妹,就該罰。」
「是綺羅自己身子弱,染了風寒,與景禹無關,請母親寬恕他吧。」
聞言,長公主看了朱景禹一眼,「你叔父不跟你計較,還不道謝?」
朱景禹連忙鞠躬道:「謝謝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