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郗羽前腳離開房間后,客房服務就送來了晚餐,晚餐是西式的,較為簡單,蔣園一邊吃着自己的意大利麵一邊問:“李教授啊,今天怎麼不展示紳士風度,把車子借給郗羽讓她開回家?”

“我一會要出門,需要用車。”

“出門,去哪兒?”蔣園對李澤文絕對是知之甚深,“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你專心做程茵的背景調查。”

“OK,”蔣園若有所思道,“下一個問題,你出去見誰?”

“郗羽的班主任。”

“哦,那個周老師?”蔣園眼珠子一轉,“你單獨去見他?是專門趁郗羽回家之後去見這位老師嗎?”

李澤文略微頷首,沒有發表反對意見。

“你在懷疑他?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懷疑什麼,但我覺得你最好要掌握很強有力的證據。根據基本的獲獎資料,他絕對是‘教師模範’,敬業專業,他是那種每位校長都期盼的老師,也是每位家長都期待的那種老師,很難想像他會對自己的學生下手……”蔣園思索了一會,又看了李澤文——這麼多年,李澤文已經無數次證明了他卓越的判斷力和分析力,她已經不會真正質疑李澤文了判斷了,只能讓自己的思路靠近他的思維方式,“我想最大的疑點就是時間——潘越墜樓那天他走得最晚,他絕對有作案時間。當然他的身份也是一個極好的掩護,他是讓人尊敬的好老師,潘越作為一名學生,對老師的戒心是零,如果老師猛然出手把學生從樓頂上推下去,可行性很高。”

李澤文不置可否,伸手翻了翻茶几上厚厚一疊日記:“還有嗎?”

蔣園反應速度當然不慢,整個案件的原始資料也看了若干次,當然也有一些思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潘越放學後為什麼留在學校里是因為有人告訴她,郗羽約他見面——如果是老師告訴潘越,放學後晚一點走,和做完值日的郗羽見面談一談。當然他也會叮囑潘越別把這事兒告訴其他人。老師說這句話,可信度當然極高,潘越可能連原因都不會問就在樓頂等着郗羽值日結束了。”

李澤文對這個猜想表示認可:“我認為這是最簡單合理的一種解釋。”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的動機,接下來的幾天我會仔細查一查,”蔣園移開思緒,看着李澤文露出凝重的表情,“難怪你要單獨去見這位老師了,你不想讓郗羽知道你懷疑她的老師吧?我幾乎能想到郗羽臉上的表情了。如果自己尊敬的老師是兇手,這對任何一個人的世界觀都是一種摧毀,也許還不如繼續讓她認為潘越是自殺的。”

李澤文並不認為郗羽沒有這份接受能力,和許多人的認知不同,她完全不是高塔里的公主,性格十分堅韌——但蔣園所說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正確的,如果周宏傑的確是讓潘越墜樓的兇手,這個事實絕對會導致郗羽產生認知偏差,對人和人的信任度大打折扣。郗羽的心理狀況本來就談不上健康,再遭逢這樣的打擊,如何處理她的情緒和心理問題對李澤文來說也是個難題。

一頓飯很快吃完,李澤文走到玄關處拿起車鑰匙,下電梯車庫啟動汽車,然後駕車去了南都二中。

他把車子停在學校外,信步走進校園。此時已經徹底入夜,偌大的校園相當空曠,除了少數幾個頂着昏暗路燈光在操場上打籃球的男生外,學校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只有教學樓樓兩層的燈光隱約的照過來。

如同幾天前一樣,李澤文走到了教師辦公室。辦公室里只有一位扎着馬尾的年輕的女老師,她正伏案批改作業,從她一臉嚴肅的表情看來,她面前的那沓作業本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李澤文站在門口敲了敲敞開的門,年輕女老師抬起頭,盯着李澤文看了三秒鐘后,臉上的表情從“作業批得我生無可戀”變得精神抖擻起來,眼睛也閃閃發光。

李澤文親切微笑着和女老師打招呼:“你好。”

女老師發揮出自己全部的熱情來:“你好你好,請問你找誰?”

“我找周宏傑老師,他今天晚上應該在學校吧?”

“在的,在上晚自習呢。”

李澤文彬彬有禮道:“那我可以在辦公室里等他下課嗎?”

女老師笑得挺開心:“當然當然,教師辦公室又不是什麼禁止進入的機密場所,你隨便找個位置坐一下。”

不得不說,李澤文的皮相和氣質對於這樣的年輕女老師來簡直就是大殺器,幾分鐘時間后,李澤文手裏已經端上了一杯水,還獲知了在這位年輕女老師的大部分信息,譬如姓名教齡幾年家住何處等關鍵信息。

女老師姓陳名娟娟,她發揮起屬於老師的獨有好奇心:“李先生,你是學生家長嗎?”

“學生家長?”李澤文咀嚼這四個字片刻,眉眼盪開一個溫柔的弧度,“算是吧。”

通常來說,進入教師辦公室的除了學生之外,剩下的就是學生家長——閉關自守,是辦不好教育的。雖然李澤文的年齡看上去絕對不可能是某位同學的父母,但兄長叔叔之類的是可能的。陳娟娟這些年見過不少這種情況。

陳娟娟之前在教室里批作業批得生無可戀,好容易來了個活人——還是個相貌如此出眾的異性,心情的愉悅簡直要溢滿整個辦公室,恰好李澤文也是個善於聊天的人,兩人的話題也從“升學考試的壓力”變成“畢業班的老師真辛苦”再變成“班主任真辛苦”。

“我們當班主任的,真是壓力很大,學校要升學率,年級要管理制度,家長要關注度……”陳娟娟一臉凄苦,“我連續當了六年的班主任了!我每年都跟學校申請不再當班主任了,學校不同意,還要我當班主任!”

“據我所知,班主任又忙又累不說,重要的是付出和待遇不成比例。”李澤文附和着陳娟娟說。

“對啊對啊,你說的太對了。”李澤文一語中的,再加上那深切同情和無比體諒的表情,陳娟娟簡直遇到知音一般,“班主任真是難當,我頭髮都要掉光了。難怪人家說,上輩子養豬,這輩子教書,上輩子擔糞,這輩子當班主任。哎!”

陳娟娟的段子讓李澤文露出一點忍俊不禁的笑意,他道:“是啊,真的很辛苦。周老師這樣的,更辛苦,他當了十幾年的班主任了。”

“啊,周老師啊,他不一樣的,”陳娟娟剛剛還充滿憤懣的臉上浮現出佩服之色,“周老師是年級里對學生最好、最負責的老師。為了這些學生,周老師真是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那麼辛苦,周老師一定顧不到家庭。”

“要說,他也沒什麼家庭好顧,周老師沒結婚,父母也去世了,”陳娟娟複雜地說,“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真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

“原來周老師沒結婚?”李澤文表露出恰好到處的驚訝,短暫的思索后他問陳娟娟,“我以為重點中學的老師都是婚戀市場上的優質股。而且周老師這麼有責任心,脾氣也好……應該不難找對象吧?”

“當然不難了,但周老師不願意。試圖給他介紹對象的女老師沒有三十個也有五十個吧,我當年剛來學校的時候也打算給把我大學的師姐介紹給他的,周老師拒絕了。”陳娟娟以一種格外惋惜的語氣道,“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他不準備結婚,沒人再試圖給他介紹對象了。”

“原來是這樣。”李澤文緩緩道,目光落到了窗邊周宏傑的座位上。

和其他老師的辦公桌相比,周宏傑辦公桌上的東西極多,枱燈、圖書、期刊、筆記本、學生的作業本都堆得高高的,不過他東西雖多,但相當整齊有序,它們被有條不紊地料被裝在桌子一圈的小書架上,如果有人埋頭在這樣的桌子上辦公,看上去簡直就像被大山埋在桌子裏。

此時下課鈴聲也響了起來,課間休息時分,幾位實驗班的老師湧進教師辦公室,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一邊擦着手一邊和同事說笑的周宏傑。

陳娟娟特別熱心地笑着招手:“周老師,這位學生家長等你好一會啦。”

“學生家長?”周宏傑這時也看到了辦公室里的李澤文,他連忙笑着迎上去,“啊,李教授,居然是你,你怎麼來了?”

陳娟娟眼睛都瞪圓了,狐疑之色在她臉上滾了好幾圈:“周老師,教授?怎麼回事?”

於是周宏傑又不得不對同事們解釋了李澤文的身份,於是接下來的幾分鐘,教室辦公室里掀起了不遜色於此時溫度的熱潮的。

五分鐘的寒暄時間后,李澤文才有機會解釋和周宏傑解釋:“周老師,我不請自來,之前沒有來得及通知你,真是抱歉。”

“哪有哪有,”周宏傑連連擺手,“李教授你真是太客氣了。”

因為畢竟在一張桌子吃了頓飯的緣故,兩個人之間完全可以說得上是“熟人”了,周宏傑關心的問:“李教授,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周宏傑這話問得也很自然,因為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有事,還是比較重要的事情的話,李澤文這樣的大教授是不會隨便浪費時間的來找自己。

“周老師,你待會兒還有晚自習嗎?”

“沒有,我的自習課已經結束了。”

李澤文點頭,正色道:“周老師,這樣的話,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對這樣的請求,周宏傑當然不可能拒絕,當即就說了句“好”,還提議找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來,畢竟教師辦公室不是一個適合聊私事的地方。

有學生的地方就有購買力,南都二中校門外當然也有各種類型各種檔次的消費場所,周宏傑對這一帶也挺熟,熟門熟路找了家挺精緻的茶舍坐下來。

“我之前和學生家長來過這裏,這裏的環境挺好,適合說話。”

“確實不錯。”李澤文當然不是來這裏喝茶的,很給面子地隨便誇了幾句。

兩人各自點了一壺茶后,李澤文開啟了話題:“周老師,我這次不請自來,是要跟你談一談郗羽。”

周宏傑一點都不意外——這是一定以及肯定的,兩人之間的唯一交集就是郗羽了。

“好,你想談什麼?”

李澤文輕輕頷首,露出請教的模樣:“周老師,郗羽跟我說過,你是她最尊敬的老師,即便當年轉學走了你依然很關心她。我想你比我更了解她,所以前來求助。”

“怎麼,李教授,你還不了解郗羽嗎?”周宏傑奇怪的問。

“我是郗羽是兩年前認識的,”李澤文說,“那個學期我開了一門專業課,她湊巧也選了這門課當選修課——在我的班上,我就因此認識了她……”

“等一等,李教授,你和小羽難道是師生戀?美國的大學居然可以師生戀嗎?”雖然知道打斷人家的話不好,可富有責任感的周老師還是着急地打斷了李澤文的敘述。

作為一名敬業負責的老師,周宏傑對“師生戀”這三個字是有着足夠的敏感度和警惕性,這是一個嚴重的道德問題和倫常問題。

李澤文解釋:“當然不可以。我們是之後開始的。”

美國的大學在師生戀的管控上相當嚴格,根本原因在於老師和學生之間權力的不平等。老師們有權力,學生們相對弱勢,如果老師用權力裹挾學生做什麼,學生未必有能力反抗。這個政策也不是完全不講情面,禁止一切校園戀愛,畢竟這個年齡段的老師和學生都是成年人了。倘若教授和研究生沒有直接的師生關係,比如物理學院的教授和醫學院的學生戀愛,就不在管束範圍內。

“她是理科生,不可能在我的班上學習很長時間,前後一共在我班上呆了不到一學期——準確的說只有三個月,其中請假還超過一半時間,”李澤文從容地補充完自己的話,“不過,這幾個月只能算我們熟悉起來的契機。”

這個解釋足夠真誠也是實情,周宏傑聽罷真誠地鬆了口氣。

“那就好,不是師生戀就好,然後呢?”

李澤文垂下眼眸深思一會,又接着道:“熟悉之後我發現,郗羽這樣的女生,在留學生群體當中是非常特殊的。”

周宏傑疑惑:“特殊?這是什麼意思?”

“郗羽是我見過最勤奮的學生,除了學業外她什麼都不想,她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任何假期。她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每天早上八點前就會到達實驗室,晚上十點回到公寓,除此外,幾乎什麼活動也不參加,最多參加一下留學生聚會——這還是因為她的室友是留學生協會的工作人員。”

李澤文這番描述極生動。周宏傑可以完全可以想像到自己的這位學生在美國的生活和工作狀態,很單調,但更讓人驕傲。

“她一直很努力,當年就是這樣的認真,所以她最後才到美國去MIT這樣的名校讀書。”

“在美國讀博士的女生,都是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大都有完美主義傾向,即使已經很優秀,卻總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好。但郗羽的情況已經遠遠超過這一層,”李澤文豎起一根指頭輕輕搖了搖,“周老師,你能想像嗎?她在美國五年時間,連一次旅遊都沒有,我認識的除了她之外的留學生,不論如何熱愛自己的工作,至少會選擇在假期出去旅遊一次或者幾次,但她一次都沒有。”

周宏傑不以為然,覺得李澤文小題大做:“這沒有什麼吧?如果從事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業,這樣全心全意的努力工作,從工作中獲取樂趣,那麼是否出門旅遊並不重要。”

有意思的論調。李澤文於是說:“能夠專心科研,從科研中獲得錄取樂趣,確實是一種很難得的天賦。隨後我就發現她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周宏傑身體前傾,立刻問。

李澤文沒有立刻回答。茶舍的服務生用托盤送來兩壺綠茶,給兩人斟上了茶。沉在杯底的茶葉在80攝氏度的熱水中舒展沉浮,將茶湯染得澤碧綠明亮,毫無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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