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被迫的囚徒
嬴滄就穿着一身單衣走在寒風中,領着謝淵走回那方屬於自己的寢殿。他極其隨意的推開門,神情平靜地命令道:“進來。”
謝淵的身上還攏着嬴滄的外衣,抬頭望着殿檐的樣子讓他顯得有些孤清。
屋內的熱氣撲面而來,嬴滄只留下了一個難以捉摸的背影,讓謝淵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你是不是在揣測我這個時候該怎麼處置你?“
嬴滄慢慢地摘掉腰帶,脫下了內里都綉着繁複鷹紋的華服,獨獨留了一身寬鬆的內衣。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不是嬴滄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謝淵說話,但是謝淵就是覺得這個時候的嬴滄非常危險,就像是刻意保持着表面的平靜。
謝淵說:“最壞也就是一死,看你此刻的樣子,可見也不會讓我這麼容易就死了。”
嬴滄只是極其細微的抬了抬他那對斜飛入鬢的眉毛,微微鼓起的眉間透出他此刻的為難:“夔城幾乎沒有周人造訪,亓修是希望我禮待你的。“
“是嗎?”謝淵突然勾勒出一個不冷不淡的笑意,反問道:“現在卻覺得我的身份實在是一個麻煩了嗎?”
嬴滄將衣上的佩刀取下掛起來,轉過頭的時候面目都裹在明明滅滅的陰影里。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謝良的兒子,或者換一種說法,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周派來探查荒海消息的探子,你的身份並不能困擾我。但是你卻是一個十分懂得安靜蟄伏的人,隱忍,耐心,甚至連心思都藏得很深,我甚至有時候都猜不到你到底把你的心藏得有多深。“
謝淵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他很敏銳的發現嬴滄看到了某些他並不想示人的東西。
若是上天給任何一個人重來來過的機會,只怕這個人都會覺得是無上的恩賜,一定會好好活着,用這樣一場重新來過改寫未來悲劇的可能。
可是自從謝淵重生以來,他都在冷眼打量這個重來一次的世界。所以他才會用闖宮的方式逼迫王上,才會毫不猶豫的來到荒海這個隨時都會丟掉性命的地方,才會在受到屈辱之後還能瞬間隱藏蟄伏起來……
他麻木的活着,卻沒有對生命的眷戀。
“我把你捧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如果你不去一直試探秦九的底線,也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什麼?”謝淵的情緒再也斂不住,疑惑的目光直指嬴滄。
嬴滄沒有給謝淵答疑,反而自顧自的繼續說:“紀寒枝很好,但是他還是不夠好,至少沒有比你更適合站在我的身邊。”
突如其來的氣悶在謝淵的心頭翻湧,瞬間的鑽心之痛令他猝不及防,只覺得眼前一黑,從口中兀自吐出一口濃艷的黑血來。
“我首先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你口中可以任人欺辱之徒!”
謝淵暴喝一聲之後,突然兩指顫顫巍巍捏住胸口衣襟,半邊身體都在發麻,渾身的力氣簡直就快要被這一口血給抽幹了。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情況,之前太過安逸的日子已經過了夠久了。許久沒有爆發的跗骨,終於在這一天的夜晚,爆發了。
嬴滄冷厲平淡的麵皮上不顯驚訝,即使是見到謝淵突然吐出一口血來,情緒也全斂在哪一雙深潭一般的眼仁里。只見他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塊乾淨的手帕,乾乾脆脆的擦了擦謝淵胸口的血漬。
然後乾燥沉穩的手開始慢慢解開謝淵已經染了兩次血的衣衫,從他的衣襟里抽出那個鐵盒,冷靜的喂他服下一顆跗骨的解藥。
“你想要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何必在我的身後和我玩所謂的小動作呢?當我將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我手上的時候,任何計策對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而你,無畏的掙扎在失敗的時候,總是讓人無法接受。”
謝淵聽着嬴滄的話,知道他指的就是禾斌出城被殺,紀寒枝攛掇亓眉出城的事情。
為什麼呢?謝淵的面色上儘是疑惑。
嬴滄唇角微微一揚,很快卻又收起這有些放肆乖戾的弧度:“亓眉也許是真的很喜歡禾斌,我也很欣賞紀寒枝,但是他們都表現得太過急切了。假如他們能夠和你一樣沉得住氣,說不定並不會丟了性命。你現在可以告訴你,你在夔城呆了這麼長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嗎?”
謝淵抿了唇一聲不吭。
”貧窮。“嬴滄絲毫不在意的扔出一個詞繼續說:“荒海這個地方出了沙粒就是朔風,不盛產黃金,也沒有珍寶,在這裏唯一珍貴的只有水源,而所有荒海人心中最珍貴的,只有自己的性命。自古帝王都會衡量一個地域的監管機制,如果他將荒海收在自己的版圖下,荒海廣通他國,荒海以北另有異族,如果這裏廣闊的土地要遍佈防線,那麼運輸淡水給邊防的人員花費,並不是一個小的數字。不如將荒海變成屬國,讓我們成為抵禦外族的第一道防線。“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阻止禾斌,如果他將你們的態度傳回來,難道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嗎?”
嬴滄的表情變得有些譏誚:“不,這並不一樣。任何一個無意中透露給他的信息都有可能改變他的決定,這種事情當然要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和恰當的人來完成。禾斌並不是最好的一個。“
謝淵:“你想用我的身份給王上透露虛假的消息嗎?你會不會異想天開了一點?不論是我周人的身份,曾經在王都的地位,還有我的父親,都不會成為你的助力,而王上,也不會因此而相信薄薄一紙書信。”
嬴滄又露出那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我並不覺得荒海現在的武力能夠戰勝大周,但是至少我要保證能夠讓最後的一場成為周王一聲的痛楚,讓他的一生只要想起來,便覺得後悔,乃至恐懼。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夠代表荒海,出使大周。”
“出使?!”
謝淵將這個詞在唇間咀嚼了一遍,似乎是不敢相信嬴滄竟然會想到這樣一個詞。
“你沒有聽錯,我希望你出使大周。”嬴滄的眼角加深了幾抹笑意。他並不是一個經常微笑的人,但是今天他彷彿已經將他一年中的微笑表情都用完了。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做這樣一件通敵賣國的事情,天理昭昭,眾口鑠金,我承擔不起千古的罵名。”
嬴滄在這個時候顯示出了絕對的耐心,他伸手撫了撫謝淵虯結的眉心:“等你回到大周的時候,是作為一個在荒海受盡折辱的周人,一個滿身寫滿了我嬴滄痕迹的人。在你名姓響徹大周的時候,我嬴滄的姓名必然也會響徹大周。”
謝淵此刻才覺得寒意入骨髓,再溫暖的環境也暖化不了他眉梢間的料峭冰寒,他此刻氣得緊咬牙齒,恨意十足的抬起頭,凌厲的眼神死死的釘在嬴滄的臉上。
他的氣血翻湧而上,剛才跗骨發作時那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又再一次的湧上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軟,恰好被嬴滄摟一個滿懷。
嬴滄半摟着他,讓他好好的躺在床上,然後自上而下俯視着謝淵:“我自荒漠上救你,秦九手中奪過你,知道你心懷不軌,還是留下你。如果你願意,得到的會比失去的多很多。”
謝淵:”不,你只是在逼我選擇,逼我和你們站在一起。“
嬴滄此刻的眼仁很幽深:“至少我有一件事情是沒有逼你的,劫掠為約,你也是心甘情願的。”
轟——
謝淵只感覺嬴滄在自己心頭狠狠劈了一刀——那一天的幕天而眠,席地同歡,嬴滄雖然是強迫謝淵,但是謝淵也明白,若是掙扎拒絕,後果一定比受到屈辱更重。他孤身一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裝作掙扎半推半就,心裏卻早就想好了因此跟着嬴滄深入荒海。
此刻被嬴滄一語道出,只覺得氣血翻騰,一口不順的淤血從自己的五臟溢出。
嬴滄冷冷淡淡的繼續給他擦了擦嘴:“剛服下解藥就動氣,說不得還會加快跗骨的毒性,你若是想活的久一點,還是舒心些。”
謝淵已經不再掩飾骨子裏的陰鬱和惱怒:“如果在你的計策實現之前,我沒有能殺了你,我一定會在回王都之前自刎。”
嬴滄根本不屑與對方再計較,反倒是聽到謝淵的話之後,壓着謝淵的胸膛雙眼微眯,輕聲說道:“我勸你還是不要想着逼我惱怒。”
這句話說得極輕,但是聲音卻寒得足夠從人的骨縫中滲透進去,令聽聞此話的人不寒而慄。
“我會的。”謝淵將雙唇抿成一條線,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紅潮。
“看來你還是太放肆了些,相比看你一本正經的模樣,我還是更加欣賞你瀕臨崩潰的表情。”
……
“打開你自己,接納我。”
“叫出來。”
在那一刻,謝淵覺得有些東西真的太燙了,一直燙到謝淵身體最深的地方。
……
冰冷,邪佞,殘酷,毫不留情。
這才是真實的嬴滄。
天光微明。
嬴滄散着頭髮推開門,秦九負手站在殿外,冷冷笑着:“主祀大人好大的火氣,不知道撒出去了多少。若是周人骨頭太硬難以管教,九願為代勞。”
嬴滄面色有些冷,潮紅的面頰尤自帶着一絲釋放之後的快慰,斜勾唇角:“讓秦九公惦記了。主公曾吩咐,謝淵懲處一切由我,秦九公此番便這樣回復主公罷。待夔城鐵騎馳騁大周疆場,滄必定親自精心為公挑選俊少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