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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橋是個要麼就不幹。
要干就乾脆利落乾的人。
就在蘇笑笑頂着雞窩頭起床,這幾個星期來第一次洗了個澡急沖沖地奔向醫院想着去照顧奶奶和他的時候。
宋橋已經回到了大學,找到了一直以來欣賞他的導師,遞交了被遊說很多次卻拒絕了的國際交換生材料。
蘇笑笑還特意買了宋橋愛吃的小籠包,她跑到醫院的時候撲了個空,她愣愣的指着空蕩蕩的床問小護士:“您好,這兒的病人呢?”
小護士摘了口罩看了她一眼:“是那個老太太么?”
蘇笑笑點頭。
她的心開始抖。
手腳都涼了。
小護士:“上午殯儀館拉走了。”
手裏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蘇笑笑獃獃地看着小護士,跟沒有知覺一般,眼淚就流了下來。
大腦空白了足足有幾分鐘。
她開始摸兜。
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蘇笑笑這幾天忙暈了,手機因為沒電關機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又匆匆忙忙地跑回賓館,插上電源,開機的時候,她慌亂得不像自己。從小到大,身邊的一切大事兒都有父母的幫助,人生中第一次抗起一片天,卻是如此狼狽。
蘇爸和蘇媽對視一眼,默默不語。
打開手機,赫然是宋橋的信息。
——不能讓你飛翔,更不能捆住你的翅膀。笑笑,你要幸福。
那一刻。
蘇笑笑血液都被凍結了。
疼痛從心臟延綿開來。
一直擔心着恐懼着的結局還是來了。
笑笑以為自己會哭,可她只是獃獃地坐在床上,兩眼放空地看着前方。
“笑笑……”蘇媽欲言又止,蘇爸在一邊抽煙。
過了許久。
蘇笑笑反應過來,她慌慌張張地給宋橋打電話,結果卻是關機。
再去聯繫他的朋友……
各種與他有關的人……
去求喬西……
去大學……
那一天就好像過了一萬年。
深夜。
蘇笑笑拖着疲憊的身子坐到了車上。
她冷冷地看着蘇爸:“爸爸,你對宋橋說什麼了?”
蘇爸沉默不語。
蘇家的氣氛一直特別好。
不同於別的家庭,父母與兒女之間沒有代溝,家庭一向民主,有什麼說什麼,宋橋也一直是公開的。
蘇爸抽了一口煙,吐出煙圈:“笑笑,你這麼問爸爸,是想到過他會因為自尊心的問題跟你分手不是么?”
姜還是老的辣。
一句話錐心刺骨。
直到這一刻,蘇笑笑彷彿被凍結的眼淚才流了下來。
蘇爸:“我並沒有說什麼刻薄的話,只是告訴他我的女兒就算不能享福,也一定不能吃苦。你看看你自己這幾天憔悴成什麼樣?”
蘇笑笑兩眼通紅地看着蘇爸:“你為什麼這麼說?!誰讓你這麼說的!你明知道他自尊心強,在這種時候為什麼還要刺激他?”
為什麼?
蘇爸沉默,為了自己的女兒,這樣的理由沒必要跟笑笑去解釋。
他就算放任不管,讓倆人在一起。
宋橋的自尊心最後也會傷了倆人。
那時候,笑笑怕是哭得更痛。
“笑笑!”蘇媽要去拉蘇笑笑,卻被她很快地躲開了。
蘇笑笑拉開車門往下走。
離開前,蘇爸淡淡的:“爸爸媽媽是過來人,以後你就知道我這話的意思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爸媽不需要你門當戶對,但起碼不能讓你吃苦挨累。”
重重的甩上車門。
蘇笑笑頭也不回。
她最終去找林文然了。
呵呵,不過是一天之間,她就無家可歸了。
那一夜,倆人在外面睡的。
她把能流的眼淚都流了。
喝了半箱啤酒。
朦朦朧朧間,蘇笑笑哽咽着說:“文文,你知道么?直到這一刻,我對他都沒有恨,全是心疼,你說我怎麼就這麼犯賤。”
林文然眼睛也紅了。
她抓住蘇笑笑的手。
如果換做一般朋友,可能要打醒罵醒笑笑。
可是她做不到。
換位思考,如果靳洛突然離開……她怕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來吧,如果真的回不來……那就是一輩子的痛,就算是爛在心裏也不允許任何人去指指點點。
蘇笑笑吸了吸鼻子:“他……答應過我,沒有提分手兩個字,我會等他,等他回來找我。”
“笑笑……”林文然接下來的話都被蘇笑笑的眼淚堵了回去。
醉到深處。
宋橋出現在蘇笑笑的夢裏。
他還穿了高中的藍白校服,微風拂過他清秀的面頰,宋橋彎腰摸着蘇笑笑的臉:“豬頭,怎麼哭了?”
蘇笑笑看着他,喃喃低語:“因為你不要我了啊。”
風起了,雲散了,人消失了。
起來后,蘇笑笑抱着被子坐到了天明。
來來回回的……
腦海中都是曾經的甜蜜。
記憶翻湧,眼淚橫流,痛到心都在泣血。
可是,又有什麼用?
宋橋已經不在了。
她的班長大人不要她了。
林文然起來喝水嚇了一跳:“笑笑!”
一轉身,蘇笑笑滿臉的淚讓林文然難受極了。
蘇笑笑喃喃低語:“文文,我還是……失去他了。”
宋橋的性子倆人都知道。
看似平平淡淡,實則倔強剛強。
自尊心是他最後的底線。
奶奶是他唯一的牽挂。
如今,這兩樣都沒了,他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人說過,時間是世上最好的療傷解藥。
林文然能做的,就是陪在笑笑身邊,等着她慢慢恢復。
楚風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氣瘋了。
他用了無數個電話給宋橋撥打。
一直到對方停機的消息傳來才死心。
他又登錄Q給宋橋每天發一條信息。
大概都是##負心男子最終悲慘遭到現任拋棄##,##拋妻棄友男子寢食難安##之類的消息。
一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
他的消息逐漸改變了。
——班長,回來吧,哥幾個都挺想你的。
——今天在KTV,點了一首《今天我要嫁給你》,笑笑唱着唱着就哭了。
——笑笑跟往常一樣又不一樣了,她開始笑了,只有我跟文文知道,她還會躲在角落裏偷偷哭泣。
——我們聚會一起回到高中,你知道笑笑哭成什麼樣嗎?
——今天我哥們追求笑笑,笑笑告訴他,年少的愛,耗光了她的一切,除了要等待的那個人,她不想再費力去去愛任何人。宋橋,你不會心疼嗎?
……
一切消息。
猶如石沉大海。
漸漸的,大家從期望到絕望到失望,再到最後的不抱希望。
“宋橋”這個名字,成了一個禁忌。
誰都不敢在蘇笑笑面前提。
那是她心裏的硃砂痣。
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對於每個人有不同的考驗。
林文然同樣如此。
異地戀對於戀人來說都是難熬的。
距離的差距,長久未見的隔閡,猜忌懷疑淡漠是必然的。
她和靳洛也吵過架。
但從未說過分手。
他們都太珍惜這份感情,誰又捨得放棄?
四年的時間。
留下的是一百四十多張機票。
是日日夜夜積攢的無數封書信。
是那寂寞的夜晚一首首滾燙的情歌。
有人說過,熬過異地,就是一輩子。
林文然心心念念的就是與靳洛這一輩子。
大四下半學期,大家都忙着找工作。
本該是即將安定的時候。
林文然的心卻恍惚飄蕩了起來。
她知道靳洛的成績很好,在東北校區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本校已經開出條件,只要他肯留下,一定會保研,然後畢業直接是軍官。
她不敢去問靳洛他的決定,生怕一說出口,所有的夢都會破滅。
四年的相聚,即將步入社會,大家都是依依不捨。
老大安排着晚上的散夥飯,叨叨着找工作的艱辛。
這個專業,大多都是去銀行的。
林文然很幸運,她的成績出彩,還有大賽的獲獎經歷,學校明確說了,只要她願意就可以保研。導師私下跟她溝通,隱晦地跟她透露,只要碩博連讀完成,不出意外,她將來是可以留在本校當老師的。
這個消息可美壞了林家。
在大學當教授。
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了。
林文然把這個消息告訴靳洛的時候,靳洛在那邊淺淺地笑:“恭喜你,如願了。”
林文然也笑了。
倆人都想起了高中的時候,她搜索過的軍人跟什麼職業最配。
老師可是名列前茅。
有些願望,有些事兒,曾經看着那麼遙遠。
卻抵不過白駒過隙,眨眼就被握到了掌心。
四年,看似漫長,熬着數着也就過來了。
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畢業前夕。
楚風從隔壁系來了。
四年,足以讓少年長成成熟的男人。
大二的時候,楚風就告訴過林文然,他已經開始創業了。
跟着大學時候就崇拜的師哥。
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為的是什麼,他最清楚。
現在,畢業了,他作為一個男人,也該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他帶着微笑,只是目光有些許的憔悴:“文文,我們聊聊。”
難得見到這樣的楚風,林文然點頭:“好。”
依舊是咖啡廳。
楚風點了林文然愛吃的甜點咖啡。
“眼看着就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楚風的眼睛盯着林文然看,林文然淡淡地笑:“等他。”
四年了,這答案從沒變過。
等他,還是等他。
那一刻,楚風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相對無言地喝着咖啡,楚風抬起了頭,他對着林文然淡淡一笑:“挺好,別忘了我,我是你一輩子的哥哥。”
這個“哥哥”……誰知道他咽下了多少辛酸與苦澀。
“怎麼突然這麼感性?”林文然偏着頭看着他笑,“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找個女朋友了。”
“呵呵……會的。”楚風笑了,笑容是那麼的苦澀。
林文然擔心蘇笑笑,忍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
宋橋的離開,讓蘇笑笑消沉了很多,她淡淡地說:“文文,我聽爸媽的安排,去省里的電台工作了。”
蘇笑笑選的是午夜電台。
這個時間段,對於所有播音員都是極力推脫的。
能做出點成績不容易。
受眾小,聽眾局限性太強。
不利於事業發展。
可蘇笑笑就愛上了這個時間。
留給工作多好……
省得慢慢長夜,回憶纏着她無法呼吸。
掛了電話,林文然跟楚風說了說笑笑的事兒,這個陪着她長大的發小沉默了許久。
回去的路上,楚風送她到了宿舍樓下,他突然看着林文然:“文文。”
聲音居然是剋制不住的顫抖。
林文然扭頭看着他:“你今天是怎麼了呀,這麼反常?”
大學畢業,面臨著各種壓力與選擇,情緒波動很正常。
想必,楚風也有很大的壓力吧。
他這個人從小就要強,事事爭第一,肯定是給自己壓力了。
正要說幾句安慰楚風,楚風卻先開口了:“我抱抱你行嗎?”
懇求的眼神,顫抖的聲音,含着淚的眼眸。
林文然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楚風,她一伸手抱住他,像是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地拍着楚風的肩膀:“幹什麼呢這是?別給自己這麼大壓力,還有我跟笑笑呢。”
楚風不說話,用力地抱着林文然。
好吧……就這樣吧……
文文,你一定要幸福。
轉身離開。
伴隨着一地的落花。
楚風的背影蕭瑟凄涼。
他到底是捨不得。
表白了又如何?
他只是會失去林文然。
他慫了。
他不敢賭。
他承受不了這份失去。
畢業正當天。
林文然跟着室友們去照畢業照,在大家往高空扔禮帽大聲喊“畢業了!”那一刻,她的眼睛酸酸的,心裏也是說不出的滋味。
校園的櫻花正開放,漫天飄散,浪漫到極致。
迷眼的亂花之中,靳洛緩緩地走來,他一身軍裝,手裏拎着箱子,在大家驚訝的注視中,走到了林文然身邊。
恍若天人,猶如夢境。
林文然已經傻掉了,靳洛着看着她:“怎麼,不開心我回來?”
林文然:“你……你怎麼不事先說一聲?”
靳洛:“說了怎麼還有驚喜?”
眼看着林文然還在發獃,靳洛伸手一把抱住了她,鄭重在她耳邊發誓:“寶寶,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