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人都是遇到事兒才會成長。

自從那次之後,靳洛鋒芒畢露的性子收斂了很多。

跟高中不一樣了。

他已經是個成年人,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買單。

在這期間,宿舍大白、吳越、狗熊的爸媽都過來探望過,只有靳洛沒有。

他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麼。

文芬和蕭海峰再婚的事兒,並沒有張揚,就連恩師蕭老都被瞞着。

如果放在以前,靳洛免不了冷嘲熱諷的挖苦幾句。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林文然的存在改變了所有。

讓靳洛不再偏執暴/力。

只是蕭默時不時會偷偷跑過來。

他在外面跟小姑娘走的都是高冷路線。

唯獨對哥哥，那一見面就是個奶包。

一般人是進不了靳洛學校大門的。

蕭默使手段使出了花花,他從哥哥那偷了一套學員裝，稍微一改，大搖大擺的穿着就進學校了。

沒事的時候,看哥哥訓訓練,再跟他去食堂蹭一頓飯。

大老遠跑來，就干這種無聊的事兒。

靳洛每次都很嫌棄,蕭默笑的傻乎乎。無論哥哥再怎麼不願意他也要來,要不就好像哥哥沒親人一樣,他心疼。

無意的一次,蕭老碰見了蕭默,他盯着蕭默看了半響，足足愣了兩分鐘。

蕭默長得酷似蕭海峰,還跟個小尾巴似的黏在身後叫哥哥。

靳洛看到蕭老也並沒隱瞞，他拍了拍蕭默的腦袋：“這是我弟弟。”

這話說的,蕭默開心的跟吃了二兩糖果的胖子似的,鞠躬彎腰：“老師好。”

蕭老看了看靳洛，靳洛一片的淡然。

蕭老沒說話，只是拍了拍靳洛的肩膀。

這孩子……不容易。

蕭默走了之後，蕭老對靳洛現在的情況也隱約了解了一些，他沒有去安慰什麼，只是時不時的帶靳洛回家吃飯，讓他品嘗師娘的手藝，靳洛毫不吝嗇的讚揚，把師娘哄得樂不合嘴。

蕭默看到哥哥很開心，雖然他知道哥哥還沒有釋懷，但終究不那麼憎恨了。

對於異地戀來說，高科技手段簡直是每對情侶的福音與依靠。

這幾年，林文然和靳洛把這用的如火純金。

剛開始倆人還不適應。

到後來，無論課上課下，攝像頭基本都開着。

靳洛很滿足。

他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陪在林文然身邊。

總算也是有所彌補。

只是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偶爾也有鬧烏龍的時候。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靳洛練形體，準備代表學校參加搏擊比賽。

天太熱。

他光着膀子在做掌上壓。

林文然雖然有點不好意思的假裝在宿舍背書，但還是趁着靳洛低頭的時候偷偷瞄幾眼。

這簡直是……讓女人看了會流鼻血的身材。

比起少年時期來說，靳洛的身體更厚實了。

靳洛的嘴角上揚。

原本該是美妙的享受的時刻。

吳越手裏拎着可樂一腳踹開了門，他看都不看就嚷嚷：“熱死老子了。”

然後就開始脫衣服，脫褲子……

林文然都傻眼了。

鏡頭飛速旋轉。

在雞飛狗跳聲中。

林文然什麼也看不見。

只聽見了吳越的哀嚎聲，“啊啊啊，救命啊，嫂子，不知者不罪，誰知道你們在視頻！”

林文然笑了，時不時把這種有趣的事兒跟蘇笑笑分享一下。

不同於林文然和靳洛的隔空恩愛。

宋橋和笑笑這邊出了點問題。

蘇笑笑握着手機給林文然打電話，不安的：“文文，你去幫我看看班長，他怎麼了？一個星期沒聯繫我了。”

“你們吵架了？”

起初林文然沒放在心上，畢竟高中的時候倆人就特別能折騰。

蘇笑笑的語調卻一點不像是開玩笑，都快哭了：“沒有啊，以前就算是吵架，他也不會這麼久不聯繫我。”

林文然不敢耽擱，趕緊去找宋橋。

因為學校各系之間有交流。

林文然認識宋橋班的班長。

她發了個微信讓他幫忙看看宿舍里有沒有人。

誰知道那邊的班長很快回復了。

——宋橋請假了，已經快兩個星期沒來了。

林文然心一涼，不會……真出什麼事兒了吧？

宋橋這人自小就不愛把心事跟被人說，大學也沒什麼知心朋友，他到底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林文然問了一圈也沒人知道。

最後她只能把真話告訴了蘇笑笑。

以前有什麼事兒還能瞞着。

這次，如果真出點什麼事兒……

蘇笑笑急的都上火了，直接打車跑了過來，她把學校找了個遍都沒找到宋橋，只能一遍一遍的給他打電話。

接電話……

宋橋，接電話。

終於。

在夜裏十點。

宋橋的電話接通了。

蘇笑笑很生氣，“你去哪兒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答應我什麼了？讓我放心，就是這麼讓我放心的么？”

越說越哽咽，蘇笑笑的眼淚直往下流。

宋橋一直沒說話，他深深的吸着氣，似在隱忍着什麼情緒。

蘇笑笑頓了一下，“宋橋？你在哪兒？”

“奶奶病了。”宋橋的聲音低過黑沉的夜。

蘇笑笑一聽就急了，“我要去看看她。”

宋橋：“不用，你好好待着，這裏有我。”

說著，他“啪”的掛了電話，再打，就是關機了。

蘇笑笑亂了心智，她在原地踱着步子，林文然很快的跑了過來，聽她說完，想了想：“市裏的三甲醫院太多了，如果我們一個個找……有了！”

林文然眼睛一亮，她連忙把電話給喬西撥了過去，“大神，幫幫忙！”

喬西正在玩遊戲，聽了就笑了：“什麼事兒找我幫忙不找你老公？”

蘇笑笑把電話搶了過去：“喬西，幫幫忙，求你……”

喬西愣了，“這是……怎麼了？”

一個小時后，林文然接到了喬西發來的電話定位地址。

看着上面的醫院名稱，蘇笑笑和林文然的心都涼透了。

腫瘤醫院……

蘇笑笑深吸一口氣，“文文，你留在學校，班長那個人要面子，你去了，他一定會生氣。有什麼需要的，我再給你打電話……”

林文然點頭。

她雖然着急，但這個時候也只能聽笑笑的了。

蘇笑笑到了醫院找了許久才找到宋橋。

看到宋橋那一刻，她心如刀割。

短短几天。

宋橋憔悴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

他正蹲在醫院門口吃飯，只有素饅頭，他速度很快，一看就知道是着急着要去照顧奶奶。

蘇笑笑滿滿的走到他的身邊。

聞到了熟悉的香氣，宋橋的身子一僵，他抬起頭，在看到蘇笑笑的那一刻，眼圈瞬間就紅了。

蘇笑笑哽咽着：“我來了。”

沒有埋怨，沒有再去質疑為什麼，只有這簡單的一句話。

宋橋也沒有多說，他起身，緊緊的抱住了蘇笑笑。

那力度，就好似要把她嵌入骨頭裏。

十分鐘后，笑笑看到了奶奶。

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已經被病魔折磨的不像樣子的奶奶。

蘇笑笑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為什麼會這樣？

她還記得那個笑的開心將金鐲子親自給她戴在手上的奶奶。

宋橋低頭，貼近奶奶的耳朵：“笑笑來了。”

閉緊雙眼的奶奶眼皮動了動，似有意識。

重症監護病房不能多待。

倆人出去后，宋橋靠在冰涼的牆壁上，眼神空洞。

“醫生說……熬不過半個月了。”

蘇笑笑不敢說話，手腳冰涼。

“是……胃癌，是我的錯……”宋橋閉上了眼睛：“是我……她說過的，吃飯胃不舒服……是我沒有注意沒帶她來檢查……”

蘇笑笑拉住了宋橋的手，她的心在流血，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宋橋承受這麼多？為什麼奶奶要受病魔折磨，好人不能一生平安？

現實的殘忍一下子壓了過來。

在醫院這半個月。

宋橋的所有積蓄都被花光。

就連家裏的祖傳的房子都賣了。

大娘搬回了自己的小土坯，那是她以後和宋橋僅剩的容身之地，是不能賣的。

蘇笑笑把自己的卡給宋橋的時候，宋橋眉頭緊鎖。

蘇笑笑：“奶奶最重要，不要跟我計較好不好。”

裏面的將近二十萬，是從高中開始的零花錢以及她做美食博主這些年的收入。

一分一毛，都是她自己攢的。

只是……

杯水車薪。

到最後，能借的蘇笑笑都借了。

林文然和楚風都過來了。

大家看着面色憔悴的兩個人除了嘆息什麼都不能給。

在醫院的這些天，花錢如流水，一夜之間，債台高築。

宋橋上火到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刷牙的時候，牙刷上全是鮮血。

楚風心疼笑笑，他買了笑笑愛吃的烤鴨，蘇笑笑搖着頭，疲倦的坐在椅子上：“我不吃，好累。”

林文然摟着她的肩膀，“你靠一會兒吧。”

楚風：“出去走走吧，透透氣。”

蘇笑笑搖頭：“不行，我要陪着他。”

楚風深吸一口氣，眼神隱忍，林文然沖他搖了搖頭。

楚風還是沒忍住：“笑笑……胃癌晚期，這病……是沒救的，別說是你們兩個學生了，就算是有車有房的成年人也支付不起這高額的醫藥費啊。”

這話，蘇笑笑都明白，醫生也委婉的勸過宋橋，可宋橋都是咬牙拒絕了。

這可是他的奶奶啊。

是他被拋棄了，無依無靠時，寧願自己挨餓受盡苦難才將他撫養成人的奶奶啊。

楚風：“你們這樣下去……只會拖垮兩個人。”

蘇笑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那是他唯一的親人。”

只要他不說放棄，她一定會陪着。

下午的時候，蘇笑笑的爸媽來了。

看到爸媽，蘇笑笑震驚了，“你們怎麼來了？”

蘇媽看着她心疼極了：“你怎麼成這樣了？”

蘇爸拉住她的手：“你快半個月沒去上學了，我們能不知道么？”

宋橋遠遠的看着，不敢靠近。

蘇爸沖他揮了揮手：“是宋橋吧，來。”

宋橋頓了頓，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過去。

“也是苦了孩子了。”蘇媽看着宋橋佈滿血絲的雙眼。

倆人的事兒，蘇笑笑一直沒有隱瞞，蘇爸蘇媽從高中就知道。

也一直默認着。

可誰想到，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這樣一種場合。

蘇爸蘇媽的到來讓蘇笑笑舒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在醫院對面的小賓館睡一覺了。她從小到大哪兒受過這種苦，身體早就被透支了，一沾床就睡死過去。

宋橋還是不肯離開。

跟蘇爸一起守在病床前。

奶奶陷入了昏迷狀態。

已經很久沒睜眼了。

宋橋獃獃的看着她，心像是被掏空了。他多想奶奶在用皴裂的大手摸摸他的頭，多想奶奶出現在鄉下的大鐵門門口，笑眯眯的等他回家。

一切，都沒了。

蘇爸也心疼這孩子，從包里掏出一張卡，“這是叔叔和阿姨給你的。”

宋橋看着蘇爸，那雙曾經充滿少年傲氣的眸子如今渾濁一片。

“這裏有五十萬，叔叔阿姨知道你要強，這錢……就當是借你的，你不要推辭。”蘇爸早就從女兒那聽過無數關於宋橋的事情了，他心底里是欣賞這個早熟的男孩，只是現實讓他隱隱不安。

“至於笑笑那裏……”蘇爸說這話心裏難受，但已經活到這把歲數了，現實是什麼樣，他最清楚：“她跟我我們從小沒吃過苦。”

“我明白叔叔。”宋橋的聲音空洞的可怕。

他接過卡，眼淚流了下來。

這是這麼多天。

他第一次哭。

蘇爸心裏也是難受。

宋橋徑直走在他面前，在蘇爸錯愕的注視下，他直直的跪下，對着蘇爸磕了三個頭：“謝謝叔叔，是我對不起笑笑……請你們……好好照顧她。”

心痛……

靈魂被抽空的痛。

當天晚上，宋橋找到醫生，拔掉了管子。

他跪在奶奶的床頭，喃喃低語：“奶奶……對不起，是我不孝……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孫子。”

奶奶去了。

也許是老天都在感傷。

屋外下起了鵝毛大雪。

最後的看了一眼奶奶，陪着醫護把她推進了太平間。

宋橋把卡里剩下的四十六萬還給了蘇爸，之前連帶着欠蘇笑笑的錢，一併寫了一張欠條。無論蘇爸怎麼樣的推辭，他還是堅持給了他。

一切辦妥之後，他站在醫院的門口，給笑笑發了個信息。

——不能讓你飛翔，更不能捆住你的翅膀。笑笑，你要幸福。

他答應過的……答應笑笑無論發生什麼事兒他都不會提“分手”兩個字。

雪在下。

風在刮。

宋橋仰頭，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奶奶……

笑笑……

他一直以來支持自己的信仰信念，全都崩塌。

一夜之間，他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