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攔路虎
震天鼓響,方才離開翰林院、抬鳳輦在雨中急行的一撥人,也怔了一怔。
“娘娘,北門震鼓,連三聲,是有朝廷重臣被梟首懸門了!”
沲嵐姑姑縱目遠眺玄武門,一度以為是自己幻聽:聖上尚未回宮,怎就有臣子被梟首懸門?
“出了什麼事?”
暴風驟雨未歇,耳邊儘是轟鳴的暴雨聲,鎣娘端坐於鳳輦,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正自疑惑地張望北宮門,突然,雨幕中一點銳芒閃掠!
“咻”的一聲,一支暗箭射來,擦着鎣娘的鬢髮,釘入鳳輦,箭羽“嗡”然晃顫在她眼前。
“刺客?!有刺客!!”
“快來人哪——護鳳駕、護鳳駕——”
隨行的侍從、宮婢,惶惶疾呼,宮中御道上抬輿輦的奴才撒腿狂奔起來。
鳳輦猛顛幾下,沲嵐飛身躍上,以肉身為盾牌,擋在娘娘面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進入高度警戒狀態,防範暗箭再度來襲。
“娘娘,您沒事吧?”
全神貫注地警戒四周,沲嵐匆忙間回頭一看——貴妃娘娘毫髮無損,只是受了些驚嚇,此刻已回過神來,正在伸手拔下那支箭。
看到箭尾竟還綁了一物,鎣娘心頭微微一動:莫非是投箭示警?
伸手解下綁在箭上的物件,暗自查看,果然是一紙密告,寥寥幾字入目,她神情一震,猝然惶惶而呼:“沲嵐!”
“娘娘有何吩咐?”呼聲惶急,沲嵐嚇了一跳,忙回過頭來,望向主子。
“快、快……”招手示意心腹之人俯首帖耳湊過來,鎣娘不自覺地抖顫着聲兒,焦急吩咐:“快去告訴阿寧,讓她連夜出宮,速速離京!就說昆崙山中有奇獸,有人觀之似麒麟,她欲獵祥獸獻給父皇,才不辭而別!此去,未滿月余,不得回京!”
阿寧必須趕緊出宮,走得越遠越好,在外躲個數十日,等避過厄劫,再回宮不遲!
見娘娘焦急萬分、火燒眉毛般的催她速帶公主離宮,沲嵐心知大事不妙,不敢耽擱,慌忙接來出宮令牌,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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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什麼人夜闖城門?”
天還沒亮,長安城門緊閉,京城守備於城樓之上,看到一輛馬車由城中急馳而來,忙出聲喝止。
“公主殿下駕到,速開城門!”
鞭聲爆空而響,沲嵐身披斗篷、驅策馬車,冒雨直奔城門,在城門哨兵設卡阻攔時,亮出令牌,喝令兵士打開城門。
一名將領上前盤查,接過令牌一看,面色一凜,回頭打個手勢,城樓上立刻有人將兩面小旗交叉一揮,下達指令:
“開城門——開城門——”
絞盤轉動,牽拉鐵索,城門徐徐而開,哨兵們肅立城門兩側,恭送公主殿下出城。
“駕、駕——!”
沲嵐甩韁繩,馬車直驅,穿出城門,一路往北駢馳,背離了長安城。
丑時末,行至三岔路口,馬車稍作停頓。
沲嵐擦去臉上的雨水,往左右兩側的路口一看,正猶豫該走哪條路,忽聽正前方的路上,一陣馬蹄聲傳來,一乘飛騎由遠而近,瞬間奔至。
“吁!”
飛騎衝到三岔路口,黃驃馬揚蹄打個旋,穩穩紮停在原地,騎士盯着停在路口的那輛馬車,在馬背上抱拳,猝然發問:
“深夜出城的可是公主殿下?”
沲嵐一驚,警惕地看向來人,見此人年約四旬,身着鎧甲、外罩黑色披風,一雙鷹眼炯炯有神,胯\下戰馬威風凜凜,神勇異常,一人一馬,立於道口,沉如山嶽,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她不禁想起一人來:“你是……”
“末將王冕!”久經沙場、鐵骨錚錚的武將,橫刀立馬、堵在路口,衝著馬車裏的人,大聲喊話:“公主殿下,聖上命末將來此迎候!”
“王冕?!”此人不是一直駐守在北疆、未受朝廷重用么,此番怎麼……“將軍是何時見到聖上的?”沲嵐出宮之前,曾截獲密報,知道聖上已在班師回京的路上,卻不料,對方竟來得這麼快,自己都還沒有護送公主遠離皇城的勢力範圍,就被人在半路上堵了個正着,這可如何是好?
“聖上御駕出征,關外犬戎聞風喪膽,退回大漠,兩軍未曾正面交鋒……”未戰已告捷,本是天大的喜訊,宮中卻不聞捷報,其中定有隱情!王冕也不加隱瞞,一語道破帝王親兵此番遭遇:“三十萬大軍壓至邊境,聖上下令追擊敵軍,茫茫大漠,行軍千里……”
就在人馬俱疲之時,才發現犬戎蹤跡,匡宗執意發起進攻,卻在兩軍交戰、敵軍節節敗退,連他們自己的領土都快守不住時,匡宗親率的三十萬大軍突發變故——
前方衝鋒陷陣的三萬驍勇騎兵,竟在戰場上猝然發癲,猶如鬼魅附身,個個眼冒凶光,倒戈相向,其將領——兵部尚書邱大人之子邱筠傑,挺矛刺來,匡宗猝不及防,被矛頭刺中,挑落戰馬,負傷倒地,登時軍心大亂,犬戎趁勢全力反擊,馭刺護駕無功,三十萬大軍亂作一團,將士們辨不清敵我身份,遭偷襲,死傷慘重,潰不成軍……
幸而駐守北疆的王冕率兵急來增援,一舉擊退犬戎,救下匡宗,擒獲臨陣叛變的將士,請旨班師回朝,晝夜兼程、護送身受重傷的匡宗返回京城!
“馭刺大將軍受責罰,貶在北疆,替代末將駐守邊關,抵禦犬戎再次進犯。”鷹目銳芒一閃,王冕緊迫盯來,“故而,由末將來此迎候公主殿下!”
“王將軍!”沲嵐暗自驚心,卻要強作鎮定,面不改色地道:“公主她不在……”
“不在馬車內?”王冕目光如炬,罩向馬車車廂,高聲喊道:“公主,末將求見!這位宮裏來的姑姑執令牌由朱雀門街離開宮城時,聖上就收到宮中密探傳來的消息了,這才命末將速來迎候!”
“將軍!”沲嵐驚出一身冷汗,慌忙接口道:“等聖上回宮再……”
“姑姑,您別說了!”馬車的車廂內,盪出一聲輕嘆,“王將軍,我父皇何在?”
匡宗的人馬既已抵京,卻不入城門,定是心存顧忌,怕宮城裏頭也有叛亂造反之人,這才伏於京外,先派探子悄悄入宮望風……
如此看來,今夜宮中發生的一切,匡宗都已知曉,包括西內走水、貴妃蒞臨翰林院舌戰群臣!
“聖上就在距此不遠的十里鋪安營紮寨,公主,請隨末將速速前往,莫讓你父皇久等!”王冕一催再催。
馬車內的人兒,沉默片刻,似在隔簾觀察王冕的神色。
“公主……”
沲嵐心急如焚,面對着將軍的逼迫,卻又無計可施,一想到匡宗人還沒進宮,就已下令砍了兵部尚書邱大人的腦袋,又派王冕急來迎候,不知要對公主做什麼?或許貴妃娘娘早有預料,才命公主連夜出城躲避厄劫!她若是有負娘娘所託,豈非置公主於險境?
要不……乾脆強行沖卡,先帶公主離開?
沲嵐目光飄忽,瞄向左側道口,暗自拽緊了韁繩,就等逮個空隙,駕車沖關,先逃出去再說。
“公主,請隨末將速速前往!”
提氣、高聲喊話,橫刀立馬的王將軍,目光已落在沲嵐身上,盯住了她拽拉韁繩的雙手。
就在沲嵐暗自咬牙、猛提韁繩,而王將軍“鏘”地振刀而起時,車廂上的門帘子驟然一掀,一抹雪色身影飛掠而出,翩若驚鴻,凌空一折,穩穩落於馬背。
“公主!”沲嵐驚呼一聲。
躍至馬背上的人兒,回眸一笑:“姑姑,你先回宮,稟告母妃——阿寧去見父皇了。”話落,拔出腰側短刃,閃電般揮刃斬斷馬匹身上與馬車相連接的套韁,一聲嬌叱:“駕——!”
脫韁的馬,往前直衝,驚得將軍坐騎也嘶鳴一聲,旋蹄飛奔,一前一後,馳騁而去……
……
半盞茶的工夫——
馬兒已奔至城外十里鋪,隔着護城河,那片西郊的荒野地帶篝火簇簇,遠遠可見有軍隊在十里鋪的丘嶺山坡安營紮寨。
“將軍回來了!”營前看守的哨兵,衝著奔馳來的將軍坐騎、迎上幾步,聽得王將軍高喊:“公主駕到,速速閃開!”哨兵慌忙辟易道側、跪地迎駕。
一道勁風旋過,寧然公主策馬直驅而入,猝然甩鐙,飛身躍下馬背,長發如瀑、雲裳出塵,格外引人注目,營中將士紛紛行來注目禮,自覺讓出通道。
寧然輕紗覆面,步履輕盈,照着中心地帶、守備最嚴密的那頂大帳徑直走去。
營帳前,一塊空地上,馬聲嘶鳴,竟有五匹戰馬焦躁刨蹄、噴粗氣,賣力往各個方向奔,馬匹中間以五根繩索牽拉着一個身穿囚服的人,此人雙手雙腳“大”字型張開,脖子上也套着繩索,在兵士揮鞭打馬、五匹戰馬嘶鳴刨蹄奮力向前時,五根繩索綳得筆直,隱隱裂響,受刑的囚徒扭曲面容,痛苦萬分地嘶吼一聲……
喀嚓!
骨頭折斷的脆響,清晰可聞。
就在寧然走到那片空地,經過馬匹前方時,受刑的囚徒已被五馬分屍,肢體斷落、身首異處,斷頸處噴出的一股血柱,射得極遠,猩紅血色飛濺在寧然的雪色長袖上,猶如雪地里驟然綻放的點點紅梅……
血腥撲鼻、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