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昔年債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昔年債

“七年?你說朕只能再活七年?”匡宗問的是當年的賭約。

“這個嘛……”鞫容傻笑,乾笑,聽着外面大動干戈的陣仗,心知這七年的賭約,看樣子是要提早一年出結果了,匡宗顯然是開始懷疑他的卜測之術了。

“當年,你是怎麼與朕說的?”匡宗咬牙,強忍殺念,喝道:“你把當年的賭約,當著朕的面再說一次!”

“賭約?那個……”裝傻充愣是實在不行了,鞫容答:“本仙當年是這麼講的——聖上掌中‘天’字紋路,隱現裂痕,斷在聖上大衍之年,故而本仙窺得命數衰亡先兆,七年之後,必是聖上應天命、氣數將亡之時!此乃天意,不可違之!”

這個賭約,他倒背如流,自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天機觀突遭變故,正是由於李熾、左淳良、蠻玄子三人設計陷害,將他推入美人陷阱,以天機觀天師尊上的道人身份,鬧一出極荒唐的“孽情”,被人栽贓、硬說是與帝王後宮御妻有染,與虞嬪一道被匡宗捉了個“現行”。

分明是有人刻意精心安排的場面,匡宗卻信以為真,綠帽子蓋頂,自是怒不可遏,將虞嬪凌遲處死、烹肉食之,還要將鞫容千刀萬剮。

為保住自個的命,面對着殘暴卻又迷信的匡宗,鞫容當時只能用一個法子來對付——道人演卦、神算預言之術!

“與其等到七年之後,眼睜睜看聖上敗盡江山,倒不如……而今就反了你,反不成,大不了一死!”

當時,鞫容明知自己是被人設計陷害了,卻不做任何辯解,不做越描越黑的蠢事,他索性一口承認罪名,什麼欺下瞞上、什麼大逆不道、甚至是謀逆之罪,他都狂妄地一口承認下來,反過來還對匡宗出言相激。

“鞫容!”當時,匡宗已將劍刃架上他的頸項,卻在他發癲口吐妄言之時,猛地擲下長劍,惱怒至極、徒手掐他脖子,手背青筋暴凸,恨不得將他活活掐死!

“七年?你說朕只能再活七年?”

“……羿氏滅族,但……你的天命未改……”脖子被掐,呼吸不暢,鞫容口中斷斷續續,“再過七年……仍會有人將你……推下帝座,取你性命!”

“朕乃真命天子,不信改不了這天命!”匡宗受不得激將,一激之下,更是咬牙切齒地瞪着鞫容,“七年?朕就與你賭這七年!七年後,朕還活着,定將你千刀萬剮,食你肉、飲你血!”

“好!”趁暴君鬆手,鞫容急揉脖子悶咳幾聲,感覺自個是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好歹保住了性命,他一口答應,“本仙與聖上今夜便立下賭約,七年為限!”

他的命,由此可保七年!

……

時至今日,鞫容掐指一算:你大爺的,七年還不到,這才六年零四個月,可是……攻打帝都的、殺進宮城的,追隨太子起兵謀反的這些人,偏偏就選在了今夜行動!匡宗要是還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外面那些太子親兵可就活不了了,除非匡宗今夜就被人宰了,命歸黃泉!

可是這樣一來,當年的那個賭約,什麼道人演卦、神算預言的“聖上還能再活七年”,這不成了瞎扯淡么?

“你倒還記得與朕的賭約!”七年的時限,這就提前了,今夜要分勝負?

匡宗在意的,倒不是六年零四個月與七年之間,才短短數個月的差別。

六年多以前留着鞫容一命,是為了這個賭約,眼下還不急着殺了這癲狂道人,卻是因為他想要知道一個真相!

“朕再問你,十九年前,你示與朕、及天下人的那則‘天諭’,到底是不是你卜曉的上蒼旨意,與朕泄露的天機?”從七年賭約時限上的誤差,匡宗開始有了懷疑,進而懷疑到當年的那則“天諭”到底是真是假?

這才是匡宗最最在意的事,他想要親耳聽到鞫容說出真相!

“天諭?”鞫容繼續傻笑、乾笑,“這個……聖上都還記得?”

記得?怎麼能不記得!

匡宗又恍惚了一下,思緒飄向十九年前,在長安,在這個宮城當中所發生的那些驚心動魄的秘事。

既是宮闈秘事,必然秘而不宣,有些事是他知道的,有些事卻是他不知道的……

……

十九年前。

淵帝在位之時,奢侈享樂,酒色昏昏,冷落太子,甚至有意另立二皇子或六皇子為儲君,就連為太子選妃的這件事上,都十分草率敷衍,隨意接納了當時還是親王身份的匡宗,也就是燮王進獻的一位美人,冊封為太子妃。

當時的太子李熾沒有任何勢力靠山,獨木難成舟,只得逆來順受,迎娶鎣娘為太子妃之後,卻讓影子冒充他,洞房之夜小心試探,不僅如此,太子平日裏總是裝作一塊廢材,縮頭懶龜似的窩在角落,無所事事,一副窩囊樣兒,膽小怕事的主,被臣子瞧不起,被其他皇子恥笑,甚至覺得這塊廢材不值得他們屢次三番去搞暗殺。

於是,二皇子與六皇子忙着明爭暗鬥,太子李熾卻藉著這高超的廢柴偽裝,在夾縫中苟且偷生,一直在等待着機會,暗中觀察着,卻發覺了太子妃鎣娘有些異常的表現,直至她突然不告而別,數月之後,一些流言蜚語傳來,說鎣娘懷上了身孕,孩子卻極有可能是燮王的,所有人都將廢材太子當做一個笑料,淵帝壓根沒將這個太子放在眼裏,又怎會出面為他討還公道?

李熾終於明白了:鎣娘竟是燮王派來東宮的細作,一直在欺騙着他,與他夜夜共枕的,不過是個蛇蠍美人罷了!

等他明白過來之時,就傳出了燮王以獻美姬的名義,欲來攻打長安、舉兵造反一事,李熾知道自己再不採取行動,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於是,他幹了一件大事——與父皇的御妻妤嬪密謀,先下手為強,毒殺了自個的父皇。

淵帝駕崩,李熾派人將一封密函送到皇叔燮王的軍中,以示投誠。

沒有兵權沒有勢力的他,靠着繼續表裏不一的偽裝,假意投降,才從舉兵造反殺進宮來的燮王劍刃下,險險保住了自個的小命。

而鞫容的出現,卻只是一個巧合,當時還只是個落魄道人,連容身之處都找不到的他,一心想要出人頭地,隻身奔赴長安,想在帝都尋找飛黃騰達的機會,結果,湊巧被他碰上燮王舉兵造反攻打帝都一事,長安的百姓紛紛外逃躲避戰火,他卻逆流而上,孤身入長安,闖宮城,遇見了當時正在宮門口等人的李熾。

李熾等的是自己花重金暗地裏聘請來的江湖刺客,卻誤將闖進宮來的鞫容當做了自個在等的那個刺客,還親自將他引領到妤嬪娘娘的寢殿,指着芙蓉帳里駕崩的淵帝,李熾胡扯:

“三宮六院、夜夜笙歌,父皇縱慾過度、龍體欠安,又接連服了秘術春丸,昨夜臨幸妤嬪娘娘時,猝然駕崩了!”

將如此隱秘的事都告訴了他,那麼……“太子殿下想讓我做什麼?”鞫容吃驚之餘,倒也看出來了:太子李熾定是認錯了人,居然將他引到這裏來。

當下也不急於點破,鞫容索性將錯就錯,就想看看李熾到底要利用他來做什麼?

“你須幫我除掉一個人!”

鞫容清清楚楚看到太子眼底詭譎深沉之色,心頭登時亮堂了:

出錢——買兇——殺人!

太子居然將他當作了被自己重金收買來的——刺客!

“你想讓我刺殺……燮王?”

燮王謀反欲篡奪皇位,昏庸無能的淵帝根本不是他的敵手,而今好色昏君已然駕崩了,那麼太子李熾的小命,不就得懸着了么?

鞫容想當然的認定:宮裏頭的人都溜了個精光,只剩廢材太子一個,成不了氣候,再找個刺客來湊陣,一準兒是想行刺燮王。

“不!”太子卻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燮王身邊一直攜護着個女子,你看到一個身懷六甲、艷色逼人的美婦隨他一同進殿時,不要多想,一劍刺去,了結了她便是!”

“女子?”還身懷六甲?“她是什麼人?”

“她是……”太子一語驚人,“燮王曾經贈給本宮的——太子妃!”

“太子妃?!”那不就是……“你讓我刺殺懷了你孩子的——你的娘子?!”

李熾搖了搖頭:“我不知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太子妃懷的孩子,卻不是太子的?!

鞫容噴了笑,惹得李熾惱羞成怒時,他卻由着對方繼續將他錯當成刺客。

就在二人各懷鬼胎的等待中,終於迎來了直搗黃龍的萬軍鐵騎,燮王麾下悍將馭刺,領兵衝進宮城,龍雕戰車緊跟着呼嘯而至,氣勢驚人!

那時的燮王正值壯年,風頭正勁,既要江山又要美人,就連攻打皇宮時,身邊也還攜護着一個身懷六甲的美婦,——燮王與鎣娘的到來,儼然是霸王與貌美姬妾的精彩亮相。

繼續扮龜示弱投降的李熾,那一副膽小窩囊樣兒,令得皇叔燮王不屑殺他,只廢黜了太子貶為庶民,而後就讓鎣娘親自去芙蓉帳前,查驗淵帝是否真的死透透了。鞫容當時就跪在芙蓉帳前,李熾十分緊張,只盼着這個“刺客”能一劍殺死鎣娘。

結果,鞫容非但沒有出手,反而當著燮王與鎣娘的面,賣起狂來,自稱“本真仙”,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自個早就卜得了淵帝的死期,今兒是闖進宮來準備給淵帝念往生咒的。

“你能料算他的死期?!”燮王萬分驚愕:這個自稱得道高人、道號“癲狂”的弱冠少年,男身女相,眉目間艷色流融,竟有幾分妖嬈媚人之姿,偏偏甚是狂妄,張揚的笑,十足的癲狂之態!

這個道人,異類之極,張狂之極!

當時還是燮王的匡宗,心裏頭想的是:莫非此人當真有幾分能耐,能未卜先知?

那時的匡宗就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鞫容刮目相看,並且產生了“寧可信其有”的意念,一口允諾:給鞫容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讓他身入鳳凰池,在朝為官!這才換得這位“真仙”開口泄露天機——

“……明日,子時。青龍之氣盤於離帝都長安不遠的東北面,諸暨、萬籟!紫微命格中破軍星動,屆時誕生的幼嬰,乃煞星下凡,破軍降臨!旦成大器,必毀你基業,將你推下帝位,直至——萬劫不復!”

這就是當年,鞫容示與匡宗的那則“天諭”。

鞫容並非神仙,自是不會掐指神算的,所謂的“天諭”,不過是他打誑語打慣了,信口瞎掰的。

他事先也並不知道,自個隨口說的“諸暨、萬籟”,正是羿氏族人隱居之地,如此歪打正着的,竟引發了匡宗的忌憚,才有了馭刺奉命血洗諸暨萬籟村一事。

羿氏滅族,鞫容用這則“天諭”換來了飛黃騰達的機會,當了官,繼而受到鎣娘賞識,擁有了天機觀,成為天師尊上……

貶為庶民的李熾,自此與鞫容結下了梁子……

……

十九年前的匡宗,是真的對這則“天諭”深信不疑的,直到馭刺的首級擺到他面前,嘴裏吐出那份“鳴冤狀”,揭發了如今這個太子“李珩”,其實就是當年萬籟村的漏網之魚,是那個羿氏遺孤,是匡宗的命里剋星,也是馭刺沒能幫聖上滅掉的“天諭”……

直到今時今日,匡宗才開始了懷疑,重新追憶十九年前在這宮中發生的那些事,而後逐漸動搖了心念,越發的懷疑當初鞫容示下的這則“天諭”,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千真萬確!”眼看暴君正處在神思恍惚之中,鞫容卻死性不改,一口咬定:“本仙卜曉天機,示下的‘天諭’當然是上蒼旨意,泄露天機已讓本仙折損不少陽壽了,你個肉眼凡胎還膽敢質疑本仙?”

得,普天之下也只有鞫容敢於在九五之尊面前蹬鼻子上臉,放肆地說真龍天子是那肉眼凡胎。

匡宗登時不恍惚了,眼角抽搐幾下,眼裏冒出血絲,通紅了眼瞪着面前這狂妄之徒,“死到臨頭,你還敢囂張?!”

“嘿嘿。”鞫容此時還能笑得出來,但,在聽到暴君接下來道出口的一句話后,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朕還不想殺你,朕要等他來,再讓他自己抉擇——要不要救你?”匡宗說。

“要不要救我?”笑容凝固在臉上,鞫容的表情有些僵。

“等他來了,要麼看朕擰下你的腦袋,要麼跪下求朕放過你!”鞫容已落到他手裏,匡宗只須抬一抬手就能結果了他的性命,但他不甘心就這麼殺了鞫容,怎麼也得讓鞫容感受一下痛不欲生的滋味,“他要是肯跪下求朕,朕會讓他以命換命——用他自己的命,換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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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江山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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