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弓女案一
北方一條鄉村公路上,行駛着一輛皮卡車,貨斗中擺放着幾個箱子,一台液晶電視以及幾樣簡單的傢具,並用粗繩固定着。雖然是搬家,但是明顯這家人財產並不豐厚,皮卡車並不大的貨運空間中仍然留下了縫隙,而姜傑便坐在這略顯擁擠的縫隙中。熱風裹挾着令人煩躁的蟬叫聲,如同棉絮一般蓋在平坦的大地上,姜傑感覺自己被無數由窒息感化作的繩索牢牢捆縛,動彈不得,於無聲中蒸發消散在天地間。
“傑哥,聽說帝都那噶的啥玩兒意都TM老貴嘞?”聲音從另一邊的縫隙中傳來,濃重的口音夾雜在風聲中略微有點失真,卻仍舊透露出說話人的興奮心情。說話的人是郭宏,家中二子,所以被叫做二宏,宏字自然是取宏大之意,但是他和父兄一樣,都乾瘦矮小,父子三人站在一塊就是遺傳學的完美例證。與姜傑的悶熱煩躁不同,二宏今天是少有的出門,所以高興得緊。
“那可是帝都啊,能不貴么。”蔣傑忽然有點感激起這些不多的貨物了,看不見對方的情況下,只需要把熱情樂觀摻雜在語言裏就可以了,省去了調動面部肌肉的繁瑣過程。算上大學的四年,姜傑在帝都已經生活了六年整,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接觸到的只是帝都的皮毛,沒有一丁點兒的融入進去,甚至沒有找到融入進去的方法。
“說說咋個貴法兒?”二宏追問。
“我大學報到的時候,……”蔣傑開始隨意的講起一些帝都生活的往事。然後順着話頭,天南地北的閑聊,科技發達的現代神州大地早已經沒有了信息閉塞的地方,即使是沒去過省會城市的二宏也知道當今的美國總統是個混血兒,知道一些大人物似似而非的秘聞,知道許多蔣傑原本以為他不知道的天下大事。回想起不久之前和郭父聊天時後者對於二宏沒出息的抱怨,蔣傑隱隱的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
話題從帝都開始,經過中東某國王遇刺身亡,到達美國熱狗口味的時候,前面司機輕輕的敲了敲后視窗,二人不再聊天,略略躺下,將身子隱藏在擋板之內。在公路上行駛,貨斗里當然是不允許載人,蔣傑本想和二宏做客車,但是裝好家當之後,蔣父蔣母看着貨斗里的空隙,便發起了老一輩人節儉的風格,將兩個大小夥子硬塞了進去。
司機本想說兩句,但在蔣母的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多收了二十塊便答應了下來,同時囑咐二人,當路邊有巡警的時候聽信號躲避一二。公路上的巡警多數是查超載和酒駕,所以一路上無驚無險的開了過來。
蔣傑把頭頂在鐵皮上,身體隨着車子一起搖晃,半坐半躺的姿勢加上身體汗津津的觸感,讓他渾身難受。
皮卡車已經駛過了剛剛的平原,道路隨着漸漸隆起的山勢而變得蜿蜒,因為事故多發而設置了巡警,姜盛如此的猜想。
也許是因為二人忽然之間的靜默,姜傑聽見了車廂里父母的談話聲。
“老蔣,你說咱家小子和小昭那丫頭有戲么?”短暫的沉默之後,是蔣母的催促聲:“問你話呢!啞巴啦?”
“沒有。”蔣父的回答中似乎也有一種淡淡的惋惜。
二老的聲音沙啞,尤其是蔣父,喉嚨里彷彿塞着砂紙。其實仔細聽來,姜傑和二宏的嗓音也偏於粗糲,只是這樣反而增加了些成熟感而已。
“我也覺得沒戲,那丫頭太俊了,雖然咱兒子也……”
“你就別給他貼金了。就他那個長相……,”蔣父的話因咳嗽而並沒有說完,但是姜傑知道後面有什麼,因為他從小聽到大。姜傑聽着咳聲,然後是拉動車窗玻璃的聲音,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吐了出來,緊接着是用鼻子劇烈的吸氣而振動鼻腔和喉嚨的聲音,呸的一聲,又是一口濃痰。
野猴子嗎?蔣傑心中默念。
蔣父如釋重負般的順了兩口氣之後,開口續道:“跟個野猴子似的。”
“那咱兒子送的那些東西是不是有點兒多了啊?”
“那你還好意思拿回來?”蔣父並不是在反駁多這一點。“老姚礦長當初念書的時候也挺照顧咱兒子的,多就多點吧。”
姜傑可不像二老那樣沒見識,他知道自己的禮物雖然看起來多,其實恐怕人家完全看不上眼。若不是看在當初的一些情分上,換成別人提着這些東西的話門都敲不開。
在家鄉的那個礦鎮裏,蔣傑和二宏以及另外幾個孩子一個泥坑裏玩兒到大,直到考上市裏的高中才分開。而姚礦長當時還只是個礦長而已,當然蔣父也是個普通的礦工,姚礦長的女兒姚昭是整個礦鎮初中的一朵花。她是前後五屆男生心中的女神,卻沒人敢在清醒的時候招惹,她老爹可是礦長啊!後來礦長一路升遷成了部長,進了城,那一屆的畢業生中只有蔣傑和姚昭兩個人考進了市裏的高中。
姚礦長見到了蔣傑之後很喜歡,完全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蔣傑和姚昭的高中是住校的,只有周末是回家的時間,由於回礦里不便,在這三年的周末里蔣傑有四分之一是住在姚礦長家,每次回礦里也都是塔姚礦長的便車。
這在礦鎮人有限的認識里,便是准女婿的待遇了,為此,繼任的礦長還提了蔣父當班長,如果有進一步的消息,‘變干’採購科的科員也是有可能的。就這樣此事東家長西家短的越傳越真,直到蔣傑也在心裏埋下了這麼一個小小的種子。
“傑哥,你跟姓姚的那個小娘們沒戲了?”過了巡警,二宏繼續挑起話題。顯然也是聽到了二老的談話。
“從來就沒有的事兒!”
“切~,騙誰啊。要我說,當初就該聽老蔫兒的,拽苞米地里……”
“嗯,那樣的話估摸着今年也正好能放出來。”
“嘿嘿……”二宏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又問道:“傑哥,你跟我說實話,這安東的房子你花多錢整的?”
“三萬!”
“哎哎哎~”彷彿是街頭挑釁的混混兒,二宏上台階似的哎了三聲。“這你就不夠意思了啊!當我三歲小孩子,你這個數兒也就騙你爹你媽還行。”
“你也買一個不就知道了。”
“抬杠是不是?”
蔣傑笑了笑,還是開口道:“舊樓二手房,全手續,二十萬。你小子誰也別告訴啊。”
“我的嘴嚴的很,放心。”在這句話里,二宏第一次沒有了持續的興奮,嚴肅鄭重中有着些低落。礦鎮裏的老一輩人只會有兩種死法兒,死在井裏是痛快的,得肺病咳死是痛苦的。二宏父親咳的不比蔣父輕,卻只有一個土辦法:‘扛着’。
讀書的確可以改變命運,只是沒有大多數人想想的那麼大而已。
過了中午,到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蔣傑在一個小鎮上找了個有空調的小飯店。蔣母掃了一眼菜單,臉色就壞了起來。蔣父出過差,知道外面的情況,小聲說了幾句才沒讓蔣母轉身出門。如此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老闆的眼睛,但他看了看蔣母蒼老的面容,便也保持着笑容沒有多說什麼。
結賬的時候,蔣母和服務員討價還價非得抹去零頭。蔣傑無奈唬說可以報銷,聽得此言,蔣母又要了一瓶啤酒,四捨五入的多開了幾塊錢的發票。
再次上路,藉著酒意,蔣傑在顛簸中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路過一個寫着‘安東歡迎你’廣告牌之後,道路由雙車道漸漸的變成了六車道,兩邊的建築也由平房變成了五六層的廠房和老式居民樓。
轉過一個交通轉盤之後,蔣傑聽到了二宏的驚呼聲:“傑哥,是海嘿!”
在車輛內側的蔣傑自然看不到,但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海腥味還是鑽進了蔣傑的鼻子。
蔣傑和賣家聊天的時候就知道了這裏大概的情況。新房子的整個小區都是一個國企老廠集資所建,已經是近二十年的老式住宅樓,而居民也大多是接近退休或者已經退休的老職工。賣家還很自豪的介紹過老廠的產品,又唏噓了一陣半停產的現狀,蔣傑聽得心不在焉,連廠子的名字和產品是什麼都忘卻了。
搬家很順利,畢竟沒什麼家當,但是也出了點小意外,蔣傑的小腿被一個鐵架子腿兒劃了個手指長的口子,傷口不深卻也火辣辣的疼,血直流到腳踝稍稍染紅了襪子。蔣母一邊埋怨不小心,一邊擦洗。蔣父看了看銹跡斑斑的鐵架子,也埋怨:“這個破架子我就說不搬不搬,你就不聽,你瞅瞅。”
蔣母低頭擦洗,只當沒聽見。
蔣父和這些鐵傢伙打了一輩子交道,看了一眼傷口之後就囑咐兒子去打一針破傷風以防萬一。
出來湊熱鬧順便幫忙的對門鄰居是個近六十歲的大媽,聽到打針便說小區門口新開了個小門診,是廠里某某的兒子開的,絕對信得過,還熱情的領着蔣傑出發。
就這樣蔣傑盛情難卻的被按在了診所里的椅子上。桌子對面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醫生,看面容,蔣傑甚至懷疑他比自己還小。
病情很清晰,診斷同樣明了:“擦點紫藥水就就行,免費。你要是不放心,就來一針,五塊。”
蔣傑真的驚訝了,從兜里拿出一根煙送過去,開口問道:“叫你聲兒老弟您別介意啊,說一句您可能不愛聽的,您這風格有點兒逆時代潮流啊。”
蔣傑工作在帝都,正應了那句俗話,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一個同事去打破傷風,足足花了二百五十塊。所以聽到那個診斷的時候,蔣傑便已經決定閃人了。放在別人身上,蔣傑自己可能都會罵一句‘不挨宰不舒服’,但是放到自己身上是真心沒底。
已經決定走人,說話難免流露出了點帝都的油滑。
年輕醫生嘿嘿的笑了笑,開口解釋:“小店新開張,來看病的都是這個小區的人,大家知根知底,都知道我爹是裝配車間的。若是亂開口,是要被戳脊樑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聽到這個情況,蔣傑心中微微一動,收起離開的心思,再問道:“我一個帝都的同事打破傷風,花了二百多啊。”
也許是因為沒什麼病人,年輕醫生談性很濃,竟然細細的解釋起來。
“五塊的這種是從動物身上提取的,敏感體質可能會有過敏反應,需要做皮試。你朋友的那種是人身上提取的,不會有過敏反應,一百一支。”說到這裏,年輕醫生笑了笑補充道:“帝都那個地方,二百多也算良心價了。你腿上的傷口開放,接觸空氣,即使有破傷風桿菌,也是不會繁殖的。”
“厭氧?”蔣傑問道。
“對!哥們也懂?”年輕醫生驚訝道。
“搞化工的,多少明白一點。”
說到這裏,手機卻響了。那年頭低端國產手機的唯一特點就是喇叭響,所以蔣傑的手機鈴聲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蔣傑一看來電顯示,一個簡單的‘昭’字讓他的表情三分驚三分喜,還有四分的不知所措。
“蔣傑?”微微上揚的語調像高傲,又像疑問,蔣傑不知道哪種解釋能讓自己高興一點兒。而聲音中明確的冷淡,蔣傑覺得對面的醫生都聽得到。蔣傑一邊熱情應聲,一邊指了指電話,然後走到了門口。
“你去我家了?”第二句話已經是興師問罪的語氣了。
“難得回家一次,順便去看看姚叔叔。……”還待繼續解釋便被對方打斷。
“你和我爸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啊?”蔣傑滿頭霧水,回想當時的情景,並沒想到什麼不妥之處。口中卻回答道:“就是簡單的說了說我的情況,搬家的事兒,我爸媽的身體……”再次毫不留情的打斷。
“別說這些廢話了。以前看你挺老實的,沒想到還學會走家長路線了啊,你怎麼不去死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的上老娘么?以後別讓老娘再看到你,也別再去我家了,聽明白沒?”機關槍一般快速的說完之後,就是斷線的嘟嘟聲,緩慢而富有節奏。
良久,蔣傑才緩過神來,關了電話,回到剛才的座椅上,雙眼無神的望着桌角的煙灰缸。年輕醫生的話從彷彿是天邊的遠處傳來:“本診所也接受心理輔導,如果您想聊聊的話,鑒於您是第一位這方面的客人,我決定免費。”年輕醫生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等着蔣傑自己開口。
蔣傑回憶起自己和姚昭的往事,再次的確認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甚至有一瞬間,蔣傑真想如對方說所的去死,但很快便打消了這種可笑的念頭。
彷彿是嗅到了一種死亡的氣息,年輕醫生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脫口而出道:“你剛才是不是想……”說到這裏卻又停住,彷彿不敢確定心中的想法。
年輕醫生一把搬過蔣傑的頭,四目對視,探過頭來,呼吸可聞。面色凝重的問道:“你剛剛是不是想死!?”
“已經不想了,謝謝。”雖然驚訝於對方一時的粗魯,但如果對方是為了勸服自己也可以理解。
但出乎蔣傑意料的是,這次換成對方雙眼發獃的盯着煙灰缸,如同靈魂出竅一般。不禁想如果自己剛才就是這個狀態,也的確夠嚇人的。
幾秒鐘而已,年輕醫生忽然起身,一言不發的轉頭就打開房門,向樓上跑去。蔣傑莫名其妙,但鬼使神差的也跟了上去,本能告訴他這事並不簡單。
和蔣傑的新家一樣,這也是個五層的老式住宅樓,追到了三樓的時候,蔣傑便已經聽不見醫生的腳步。卻也沒有開門關門的聲音,蔣傑暗罵了聲跑的真塊,繼續追上,果然在樓梯間的五層上有一個敞開着的人孔。
四周一片寂靜,蔣傑凝神細聽之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居然隱約聽見了不辨男女的哭聲。來不及細想,順着梯子便爬上了人孔,來到了房頂,四下一打量便是大驚失色。
只見一個人正趴在樓的邊緣,雙臂已經探出樓外,身形晃動間竟是漸漸的向外滑去,看衣着正是剛剛的那個年輕醫生。老式住宅樓並沒有女兒牆或者護欄,平滑的黑色防水塗料根本是下滑的幫凶。
沒有時間仔細思考,蔣傑幾步撲過去便拉住了醫生的腳踝,往回拉扯。耳邊清晰的女人哭聲和手上的重量告訴蔣傑,下面一定還有一個女人。
“放手,讓我去死吧。”夾雜在哭聲中,這是蔣傑聽見的女人說話。
“我死也不會放手的”醫生如此回答。
‘要不要這麼狗血’,蔣傑如此腹誹,很簡單的止住了下滑的趨勢,正要加勁把醫生往上拉的時候,忽覺一股大力傳來,竟是一個趔趄,醫生卡住樓邊緣的位置也由胸口變成了小腹。
蔣傑驚出一身的冷汗,意識到若不是自己站得穩,這一下差點兒自己也下去。大罵道:“我艹,告訴下面的娘們別TM亂尥蹶子。”緊張之中,六年沒講的土話都說了出來。剛剛顯然是女人胡亂掙動導致。
蔣傑罵完,也不指望聽到回答,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一下將醫生拉了回來,只留兩隻小臂在外面。
蔣傑還要拉,卻聽見醫生喊道:“別拉後面了,過來幫忙。”蔣傑放開腳踝,搶步到了邊緣,只見醫生雙手握住一個女人的腳踝,女人整個身子都倒吊在下面,一邊哭一邊用另一隻腳去踢醫生的手腕。
女人身材偏瘦,蔣傑估摸了下重量,和醫生一起使勁,輕鬆的便將她提了起來。也不顧女人的掙扎,連拉帶拽的將之帶出了危險的邊緣地帶。之後年輕醫生便死死的抱住了女人,坐在樓頂上。
整個過程不到二十秒鐘,蔣傑卻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蔣傑退回幾步,終於是鬆了口氣,掏出支煙放在嘴裏,接着卻發現打火機的火苗就好像是磕了葯的瘋子般跳躍着,根本對不上香煙。伸出左手握住右手,這才點燃。蔣傑猛吸了一口壓住心中的驚悸,背靠着一個排煙筒蹲坐下去,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女人下身穿着牛仔褲,上身的寬鬆的罩衫因為倒吊的原因上翻,露出大片的後背以及白色的文胸,細腰的側面有着刮擦出的刺目血痕,一邊哭泣一邊喃喃自語着些什麼。
醫生用手輕輕拍着女人的後背安慰着,蔣傑注意到那手的小手指詭異向著外側彎曲,顯然是剛剛的掙動之中被女人踢的。
蘭海大學建立於新鍾國初期,位於當時的魔都南郊。雖然比不上一些百年老校,但是由於其新鍾國第一批自建高等學府的身份,在教育資源的分配上自然有所傾斜,畢竟太差勁兒的話,面子上實在不好看。但是有利就有弊,因為其顏色背景太過鮮明,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都沒能請到國際著名的學者教授任教,加之當時學界普遍的崇洋心態,所以拼了老命也只能死死咬住頂級學府的尾巴吃屁。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隨着顏色意識的弱化和新鍾國經濟的起飛,蘭海大學乘勢而起,加之過去幾十年培養的畢業生在國內各個方面取得的成就,真真是苦媳婦熬成了婆。四年前換校長的慘烈可為佐證,其中一位候選者被翻出了陳年老賬,直接名譽掃地,各種生涯全部終結。
當然以上都是明面兒上的說法,如此慘烈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魔都飛漲的地價。魔都伴江臨海,相比於平原城市只有一半的後續發展空間,寸土寸金更甚三分。蘭海大學建立過程中,也秉承了當時的風氣,大片的綠化和附屬配套單位應有盡有,從職工幼兒園到澡堂子,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雪糕廠。這是多麼大的一片兒土地,再乘以地價,畫面太美,很多人想的睡不着覺。
蘭海大學的形勢堪比待拆遷的城中村,但是說到底畢竟也是讀書人的事情,但凡出現強拆事件,很多人的椅子都要換一換。所以大家只能等着新校長自己說‘走’,新校長也不負眾望,上任第一個月就在魔都規劃的大學城裏買地蓋樓,第一年就將計算機和機械學院搬了出去。當時漂亮的理由沒人記得住,但是空出來的那塊兒地可是日夜趕工,從拆扒、開挖,到建築封頂、內裝修前後耗時不到一年,在業內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迹。
新校區的辦公樓分為六層,由於時間匆忙,便簡單將四五六層劃分給了稍強一點兒的機械學院。在搬家當天,計算機學院就不幹了:“機械學院強我們一點是不假,但是也不能這樣壓我們一頭啊!”而且一些機械學院的老教授也不喜歡太高,只說上樓梯麻煩。年輕些的便開口勸說我們有電梯,幾個搞了一輩子機械的老教授對電梯翻了翻白眼,也不聽勸,霸着幾個二樓的辦公室,不管別人自顧自的指揮學生搬東西。
不得不說這幾個有倚老賣老嫌疑的傢伙開了個壞頭,就在其他教授們準備有樣學樣的時候,聽到消息的校長從市內奔襲而來。最終方案是按照級別順序自選,所以一些犄角旮旯,冬涼夏暖的地方就成了廣大助教和研究生的集體辦公室。
(1.1)
2015年,距離搬遷已經三年了,一間面積不大的辦公室里簡單的佈置着三個隔斷式辦公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靠門的位置上,他手指點動鼠標和敲擊鍵盤的輕響夾雜在窗外不時響起的車聲人語裏。男人身後是三個站着滿面稚氣的年輕人,不難猜測就是三名大學生了。
春末夏初的時候天氣開始變熱,雖然偶爾有涼風從窗外吹進,但是之後卻更增加了一分暑氣。
革劍看着同學的作品在導師的電腦里一點一點的揭開面紗,露出邏輯語言那冰冷的內核忽然覺得有點兒恍惚。只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見習外科醫生,看着前輩熟練的打開病人的胸腔,一項一項的展示着各種器官、組織與血肉,而那個病人就那樣歪着頭,用無神的雙眼盯着自己。
助教的輕咳聲將革劍從不着邊際的幻想中拉回了現實。
“做的不錯!”轉頭又對革劍道:“把你的拷進來看看!”
革劍從口袋裏拿出U盤,插進下面的接口,腦中卻回想着導師剛剛那微不可查的一絲遲疑,大概是想叫我的名字,卻實在想不起而放棄了吧。
革劍的U盤裏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名字為‘畢設’的文件,導師可能是驚訝於這份簡潔而挑了挑眉毛,然後開始檢查起來。
壓抑的手機震動聲忽然想起,革劍掏出手機,道了聲歉,轉身出門。掃了一眼手機屏幕然後接通了電話。
“喂,你好!這裏是中國人壽……”一個男聲響起,那種推銷員的熱情勁兒透着電話傳出。
“你聽說過來電顯示這個東西吧?”
“……咳咳,哈哈”嗆了口水一樣的乾咳,然後是尷尬的乾笑。“一如既往的犀利風格啊。我有個驚喜送給你!”
打電話的是革劍的初中同學閻鳴,也是他狹窄的交際圈中唯一可以稱作朋友的人。聽到驚喜二字,革劍很快便猜到了那唯一的可能。
“你要來魔都?”
“猜錯了!哈哈”革劍的錯誤彷彿帶給他無盡的快樂。“我已經在這裏了!”
革劍心中的的確確的感到了高興。四下掃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影便嘆了口氣道:“然後?”
“因為某些大概不可抗的因素,我可能把自己弄丟了……”
以革劍對閻鳴的了解,這種情況下,對方的原計劃一定是在看得見自己的地方才會打電話來,然後等自己露出驚喜的表情。但是現在對方並沒有突然出現在眼前,便是遇到了麻煩。在革劍猜想中,迷路已經是最簡單的狀況了,即使對方因打架鬥毆,而告訴自己去派出所領人,自己也是不會驚訝。
“呵呵!”
“別呵呵了!快來接我!魔都真他NN的大啊,開兩個小時的出租居然還沒出市區。”話雖如此,語氣中全然沒有一絲緊張。
革劍無奈的問明了地址,又感到一陣無語。
“別笑了,留着力氣等吧,你應該猜得到我不可能打的士去。還有,你上輩子一定欠那個黑車司機很多錢!那裏和大學城這兒完全是兩個方向好吧?”接着又補充道:“還有!那裏好像是個類似‘老西街’的地方,你千萬收斂點兒。”
老西街是二人的小城市家鄉中唯一提供某些服務的娛樂區,魚龍混雜,街頭打群架更是家常便飯。兩人初中的時候出於好奇,在一天晚上以‘試膽大會’的心態去逛了一圈,結果從小就很帥的閻鳴差點兒被一個濃妝艷抹看不出年紀的女人拉進了小黑屋,僥倖逃走後,閻鳴足足洗了十次臉,仍舊感覺油膩膩的。這給閻鳴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原來女人也會這麼可怕,但其實革劍的心理陰影也不小,老子真TM這麼丑?
魔都的‘老西街’革劍當然沒去過,但是大學同班的一個富二代喝酒之後總會講述自己在那裏多少飛的壯舉,亦或者玩了什麼新花樣,自吹自擂是那裏的常客。革劍當然是不信的,這個酒後胡言的傢伙多半是將道聽途說的見聞放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對於其吹噓的奢靡細節,革劍是相信的,並認為那些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至於司機的誤會也不難解釋,大概是方言上的誤解讓司機把閻鳴當成了尋花問柳的遊客。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再捎上晚飯一份!”
“知道了。”革劍關了電話,無奈的和導師請了個假,急急忙忙的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