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目睽睽下,左相被自個兒領進門的人戴了頂綠油油的高帽,一想起方才九姨娘在床上的淫靡姿態,哪裏有半分被強的意思?左相一時起紅了眼,手起刀落,九姨娘當場斃了命,再要砍了暈厥過去的張元寶時,身邊的人已是圍了上來,攔道:「大人不可,張元寶於我們還有大用處!」
左相深呼吸了數次,方才勉強按捺下怒意,張元寶被關了起來,醒來之後,百般解釋是自個兒受了陷害,可是當夜當值的數人都醉了酒,領頭的趙九留下了一封信,只道看不慣張元寶同九姨娘勾搭成奸,污穢不堪,他走了,至此憑空消失。
管家又在後花園中找到一具丫鬟的屍體,同張博興裝扮的那丫鬟身形極為相似,旁的丫鬟只道她當日被張元寶玷污了之後想不開投河了,這最後的人證也不見了,所有的證據卻指向了張元寶。
張元寶絕望地發現,自己只怕真的要因好色,再死一次了,而如今,唯一的出路,卻只有一條,供出杜秋娘。
別院裏的杜秋娘和衣躺在床上,突然之間,竟覺得渾身冰冷,漸漸陷入夢魘中,沒一會,竟是陷入夢魘中怎麽走都走不出來,想說話也說不出,她越是掙扎,越是不能動彈,直到一道溫暖附在她的手上,她方才慢慢醒過來。
一睜開眼,范長安已經換回原來的面貌,就卧在她的身邊,看着頗為疲倦,杜秋娘眼睛一熱,竟是落下淚來,擁着他怎麽都不放手,手卻是狠狠地掐着他的腰罵道:「你到哪裏去了!」
范長安忽閃忽閃着眼睛,將她又摟在懷裏道:「秋娘別掐我,疼。」
再次擁抱,已經是半個月以後,范長安總算明白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二人都用了力氣抱着對方,恨不得拿條線將對方綁着,再不讓對方離開自己。
杜秋娘將臉埋在范長安胸前,心裏酸楚到不行,手下卻不鬆勁兒,又狠狠掐了把,罵道:「說,你是不是早就混入那個鬼地方了,你就這麽眼睜睜看着我在那,也不來尋我。」
「我是怕你控制不住情緒,漏了破綻。」范長安齜牙,見她落了淚,手忙腳亂地拿了自個兒的袖子替她擦淚,這一擦不打緊,方才他回來時沒來得及換了外衣,這會身上還帶着那個九姨娘的脂粉味,她一聞頓時放下了臉,在他身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范長安哎呦了一聲,見杜秋娘臉色沉了下來,委屈道:「咱們險些天人永隔,費了多少心力才能在一塊兒啊,怎麽一見面你就打我!」
「誰讓你在外頭拈花惹草!」杜秋娘將那袖子一丟,「你自個兒聞去!」
范長安將那袖子一聞,想起九姨娘那塊肥豬肉,當下便覺得噁心,忙不迭又將回了茅草屋之後的事兒細細說與杜秋娘聽,只不過,色誘九姨娘的變作了張博興,自個兒才是那個辛苦背着張元寶四處走的人。
杜秋娘聽到張元寶睡了九姨娘的事兒,這才想起心中惶惶不安的由來,她的身上揣着那本冊子,人人都說懷璧有罪,若是張元寶將此事宣揚出去,或者將自己重生的事兒說出去,只怕自己往後的日子都不用安生過了,可是這東西更不能落在張元寶手裏,否則范家一家人都可能活不下去。
這幾日,她一直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將真相告訴范長安,一個人重生,若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絕對也不會相信這世間有這種事情發生,但她若說了,他會不會信?可是不說,倘若那該死的張元寶最終還是滋潤地活着,甚至活得更好,倘若再對范長安做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說,還是不說?
杜秋娘抬眼看范長安,思忖了許久,終於狠下心,閉上眼睛道:「長安,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當下,她便閉着眼睛,將上一世從嫁給張元寶之後的事兒一件件敘述了一遍,原本語氣還是平穩的,只在說起杜老漢被張元寶氣死時,顫抖着聲音勉強說完。
自重生以來,她背負着兩世的記憶,一時要回憶前世,一時又要擔心未來,這根弦一直繃著,綳得她透不過氣來,直到張元寶尋着她,她才發現,有些事情並不是她不說便沒有旁人知道,知道的太多,更是一種危險。
緩緩說來,那些壓力卻像尋着了宣洩口,一點點地釋放出來,至最後說完,杜秋娘只覺淚流滿面,原來上一世的事情早就這般遙遠,遙遠得她已經不想再去記起。
可是她說完,卻是忐忑,緩緩睜開了眼,卻只見范長安驚訝地定住,好半晌,卻是嘟着嘴,氣呼呼地看着她,見她睜了眼,索性扭過身去不看她。
這個反應有點出乎意料,杜秋娘擦了淚,捅了捅范長安道:「范長安,你嚇到啦?」
范長安扭了頭,冷哼了一聲不說話。
范秋娘又捅了捅范長安,「你說話呀!」
范長安再次冷哼了一聲,扭了頭來看杜秋娘,醋意滿滿地問道:「你方才哭,是因為張元寶?」
「鬼才因為張元寶!范長安你在想什麽呢。」杜秋娘眉一豎,揚手便要打范長安。
誰知道範長安動作更快,手一揚便將她的手制住,一把將她拉到懷裏,抱着她道:「杜秋娘,我不知道你腦子裏頭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可是你記住,你這一輩子是我范長安的娘子,也只能是我范長安的娘子。
什麽張元寶,什麽張秋花,他們都已經不在你的生活里,你若是信我,你便早該告訴我這些,你整日將這些驚惶藏在心底,你不難過嗎?你不難過我都替你難過,你是我范長安的娘子,你曾經說過你不求我榮華富貴,可我更不求你能讓你腦子裏的那些對未來的驚惶替我驅吉避險!」
范長安說這番話時,用了從未用過的重語氣,杜秋娘一時怔在他懷裏,聽到後半程時,眼裏不知不覺全是淚水,哽咽地回道:「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只怕旁人拿我當妖怪。」
「你就是妖怪,也是天底下頂漂亮的妖怪!」范長安低聲回道,一手放開了杜秋娘,細細地替她抹了淚,抵着她的額頭,半晌卻也哽咽道:「秋娘,我從來不是什麽『旁人』。」
兩人成婚後,范長安日夜睡在杜秋娘身邊,她夜裏睡得並不安慰,時常睡着睡着便會咬牙切齒喊着張元寶的名字,他初時聽着心裏多少有些難過和疑惑,如今這般說開,他自然是驚訝,可是聯想到平日她的異常,他反倒釋然了。
杜秋娘藏在心中這麽許久的事兒總算分享與人知,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未來不管多難,總算有個人能懂她、陪着她,二人成親這麽久,這般才算是徹底的坦誠了,她又是喜悅又是心酸,真是百感交集,抓着范長安的手,又是狠狠咬了一口。
范長安「嗷」了一聲,便聽杜秋娘說道:「我就怕我在作夢,看到你疼了我就放心了。」
范長安仰天淚流,開心不開心都咬他,他怎麽這般命苦。
許久未見,二人這會正是情到濃時,互相瞧着,眼裏都瞧出慾望來,范長安禁不住便要對杜秋娘上下其手,她更是主動踮起腳尖,獻上自個兒的唇,兩人心意一致,都想好好地交一次公糧,以解多日相思旱情,那知道衣服都還沒脫呢,張博興便在門外猛咳嗽。
范長安摟着杜秋娘,嘴裏呢喃着「不要分心」,可張博興在外頭越咳越大聲,肺都要咳出來似的,他不得已放開了杜秋娘,就聽到張博興在外頭嚷道:「長安,范丞相派了人來接你們回家!」
二人對視了一眼,范長安這才想起來,他家老爺子在家等得可能要急出火來了,忙帶着杜秋娘收拾了一番,同范老太太匆匆告了別,往家裏趕。
杜秋娘回府前心裏多少有些忐忑,從前安平村有個婦人被山賊擄了去,即便後來救回來了,那家的人只說那婦人已是不貞,一紙休書便將那婦人給棄了,那婦人百口莫辯,一狠心,三尺白綾送了自己的命。
杜秋娘當時還替那個婦人不值,可如今自己也遭遇這種情形,縱然范長安相信她,她還是打心底里不安,若是李氏或者右相一人疑心她,她往後的日子,可如何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