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陸粱朝窗外一望,果然前方有一隊侍衛把守住車道,不遠處幾輛華麗的大車正迤邐行去。

陸粱對梨霜說:「今日估計有貴人出行,我們只能走登山小徑了。」

梨霜道:「橫豎華雲寺只在半山腰,又不遠,我原也是走慣山路的,爬上去也無妨。」說著她半掀開籃子,露出慈愛的笑容,「幾隻小燕子還可以看看沿途的風景呢。」

「這燕子還真是你的小寶貝。」陸粱頗有些酸意的說。

梨霜笑嘻嘻的挽住陸粱的手,「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似的。」

下了馬車,就見到漫山遍野俱是紅葉,如鮮血殘陽,美得極慘烈。

「師父曾跟我說,這南山的楓葉是被前朝的戰火染紅的,改朝換代,南山下埋的都是累累白骨。」梨霜一邊踏着石階,一邊講古,「據說之後南山便一直不清凈,華雲寺也是為了超度這些亡魂而建立的。」

「這就是道聽塗說了。」陸粱笑道:「《北雲幻史》裏曾寫過,華雲寺原是一位西方來的苦行僧譯經的所在,後來歷經戰火也曾一度被燒毀,在本朝又重修的。」

「為什麽重修呢?就是為了超度亡魂嘛。」梨霜堅決不認輸,狡黠地道:「你看,這兩件事並不互相矛盾,你這麽死板可不好。」

陸粱看到梨霜表情,忽然覺得她得意的模樣簡直可愛極了,用大手揉揉她的頭髮道:「是是是,娘子講的都對,是為夫教條了。」

「去去去,別弄亂了我的頭髮。」梨霜笑着推他,兩人打打鬧鬧,在青石板山路上一路前行,很快便到達了華雲寺的門口。

然而此時寺門緊閉,只有一個小沙彌在門口站着,見到兩人後便合十施禮道:「兩位施主,今日本寺有貴人光臨,兩位還請暫回吧。」

陸粱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師父,我今日來是要找魏公公的,還請你通融一番。」

小沙彌這才抬眼仔細看了他們幾眼,然後道:「如此,還請兩位同我來吧。」

他帶着陸粱和梨霜從寺院磚紅色的外牆旁繞到一個菜園子,然後又七拐八繞走了好久,才到了一間極小的屋子前。

他敲了敲門道:「魏施主,你要等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木門吱呀一聲,魏苓的身子已經出現在門前。

他今日頭戴網巾,穿了一身石青色的綢緞衫子,看上去不似一個位高權重的宦官,倒似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

他似乎對梨霜的出現並不意外,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才對陸粱道:「陸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魏公公。」陸粱不咸不淡的拱手見禮。

魏苓道:「兩位隨我進來吧。」然後便將兩人讓進了小屋。

走進門去梨霜才發現這座屋子竟然是個供放牌位的地方,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迎面一張供桌上,擺着整整齊齊二十餘張牌位。

梨霜眼尖,只見正中的一張上寫的是「先孝辛公蓮位」,竟是連名諱也沒有。

她仍然記得多年前魏苓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我原是金州府辛家家僕,家母在廚房裏做活。兩年前辛家被抄……

現在想來,這魏苓哪裏是個廚娘的兒子,很有可能便是當年辛家被發賣為奴的小少爺!

「你是辛家的人?」陸粱何等心竅,自然一眼便探知了其中的關竅。

辛大人也是當年同陸粱的父親一道被貶官的二十餘位大人之一。他的遭遇比陸家還慘,因為是堅定的大皇子一派,全家被抄沒,無論是老母、妻妾兒女,還是尚未分家的其他幾個兄弟的家眷,統統都沒入教坊或被發賣為奴,而辛大人自己也被發配到遙遠的北疆,在路上因熬不過行刑,饑寒交迫而死。現在看看這麽多牌位,恐怕辛家其他人的下場也不怎麽好。

「明人不說暗話,陸粱,我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魏苓微微一笑,「你暗中調查十餘年前的立太子一案,動作確實隱秘,若不是我一直留心着這件案子,又認出了霜降來,或許發現不了你的動作。」

「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道你有何目的。」陸粱並不完全信任魏苓,只是淡淡地道:「粱某進京為官,只是想為天下蒼生謀福,替陛下分憂。」

這話連梨霜聽了都有點假,為天下蒼生她是相信的,可若說做官是為了輔佐這荒唐昏庸、間接害死了陸玠的皇帝,陸粱卻沒那麽愚忠。

果然,魏苓聽了這話大笑起來,笑得簡直直不起腰,空蕩蕩的房間裏就回蕩着他一個人的笑聲,讓人不禁懷疑這人別不是做內監太久,身心失調,憋得瘋了。

魏苓持續了好半天,才終於止住了笑,道:「陸粱啊陸粱,你是個聰明人,但縱使不放心我,也不該編這麽假的假話吧?」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封已經發黃了的奏摺道:「喏,投名狀,我可以幫你報仇,同不同我合作便看你自己了。」待陸粱伸手接過,他又插一句嘴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奏摺,陸大人看的時候手要穩,莫一激動將紙撕壞了。」

陸粱不理魏苓,只是展開奏摺一看,上面通篇寫的都是吏部右侍郎陸玠擅權自專,私議朝政,妄圖干涉陛下家事等等的指責,最後的落款是現任的吏部右侍郎張浩穰。

「無論是張去之還是劉昭,都不過是一些庸才蠢人罷了。當年若不是他們與景貴妃合作,又投了陛下所好,怎能有今天的權勢?」魏苓見陸粱似乎看進去了那張奏章,又恢復了往日那溫和的樣子,「張浩穰不過是個小卒子,所有的劉黨同景貴妃一脈都是害死當年我們父親的元兇。同我合作吧,我會讓你大仇得報的。」

陸粱面若寒霜,父母的死是他一生揮不去的傷痛。魏苓或許有他自己的心思,可是如果真的是一個助力,他自然可以同魏苓合作,只是,梨霜不該捲入這些複雜陰暗的事情之中。

他側身看了一眼關切地望着他的梨霜,方才還寒冷的眸子此時添上了幾分溫柔的神色,他輕聲道:「梨霜,你先去外面走走,讓我同魏公公單獨談一談好嗎?」

「你為什麽要趕我出去?我也可以留在這裏一起聽。」梨霜抬眼道,這般與陸粱身家性命息息相關的事情,她怎可以不在場?

「我不想你過深的攪入這些事情之中。」陸粱的話音很堅定,兩人互相對望了片刻。

魏苓插嘴道:「我和陸大人的事情,旁人不需要在場。」

陸粱聽到魏苓這話,有些不滿地皺眉,卻沒有開口反駁他。

梨霜瞪了陸粱一眼,挎着籃子轉身就推門而出。

她心中不快,沿着小徑一逕往前走,邊走邊小聲說:「陸粱這個沒有良心的。」可心下到底知道他是因為關心自己,又不忍過多的在心中罵他,正好見到前面有一株很大的槐樹,上面結滿了善男信女的紅綢繩,便走到樹旁蹲下,將柳條籃子上矇著的白布打開,放小燕子出來看看風景,一邊道:「不想這些了,盯着陸粱還不如盯着我家燕子呢。」

小燕子果然好奇地左看右看,嘰嘰喳喳,十分可愛。

梨霜見大槐樹下有一張供桌,上面整齊的放了許多紅綢帶還有筆墨,她一時興起,便上前將籃子放在檯子上,拿起筆在蓋籃子的白棉布上畫起小燕子來。

梨霜畫得認真極了,不過片刻,四隻憨態可掬的雛鳥便出現在棉布上,連牠們身上的絨毛彷佛都清晰可見。

「你在畫什麽?」

梨霜正看着自己的畫作,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少女嬌俏的聲音,她回首一望,卻見身後站着一個穿着淺紫色織金通肩花鳥紋紗袍和駝色妝花紗蟒裙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頭髮用紅綢系起來,上面插着碧璽珠花。

「啊,是小燕子嗎?真可愛!」這少女見梨霜沒回答她,自顧自地將目光轉到畫上,然後驚嘆地道。

「嗯,我畫的是燕子。」看這少女的衣着,梨霜知道這必定就是今日前來華雲寺上香的貴客之一,只是不知道她怎麽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身旁也沒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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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福妻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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