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慕清兮一進太夫人起居的地方,就感覺出了異於往日之處,太夫人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像今日這般冷清還是少有的,慕清兮一進去,就見太夫人冷着臉端坐在榻上,一絲眼光都吝於給她,她也不說話,低着頭挨到太夫人跟前,坐在太夫人面前的腳踏上,將頭埋在太夫人的腿上磨蹭,太夫人先前還一直閃躲着,可是扭不過慕清兮,後來也就任由她了。
兩個人這樣久久地坐着,慕清兮的肩膀因為默默流淚而抽搐,久了太夫人也跟着掉淚,「以後慕清兮不能在娘跟前孝順了。」慕清兮抱着太夫人的腿低聲道:「其實以前也不孝順,總是氣您。」
「你這孩子……」太夫人再也綳不住臉,可轉眼又冷了臉,「出了這種事,我也管不了了,你以後自求多福吧。」慕清兮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恭恭敬敬跪下給太夫人磕了三個響頭,這才退了下去,還沒出院門,慕清兮就聽見太夫人的哭聲響起,如此一來比太夫人恨自己,還來得讓慕清兮難受,也不知道當初是着了什麽魔,怎麽就變成了那樣心狠手辣。
太夫人心裏自然是難受的,自己姊姊唯一的孩子,如今她都保不住了,想到幼時姊姊的愛護,又憶及當年自己身為庶女,如果不是姊姊多方周全,她哪裏能嫁入齊國公府,又如何能有如今的繁華?還有自己最後的無心之過,為姊姊帶來的滅頂之災,讓慕清兮從落地就沒見過她娘,思及此太夫人如何不心酸、心愧,最後又親自去了一趟四並居。
從太夫人的上房出來,慕清兮直接去了四房的錦繡苑,如果說以前低下頭求商若雯,是件對慕清兮比死還可怕的事情,如今對慕清兮來說卻算不得什麽了。
慕清兮從錦繡苑出來的第二天,豐錦就親自跟太夫人說了,商若雯難產並不關慕清兮的事,當然這並不意味着慕清兮真同那事沒關係,只是一種態度的表達而已,豐琉知道後並沒特別的表示,只是太夫人那邊卻深為懷疑,豐錦的性子她是最知道的,自己的小兒子,也是被自己從小寵大的,一點兒虧不肯吃的性子,何況是這種事情,他不將慕清兮的所作所為鬧着交給官府都算他識大體了。
奈何太夫人想單獨找慕清兮說話卻不能,因着第二日慕清兮就大病了一場,血色失調、面色焦黃,任誰看了都知道是病嚴重了,所以這層疑慮太夫人一時也問不出原因。
雖則四房說了那樣的話,慕清兮逃了去慈恩寺的命運,卻也不能不另外受罰,見她病情好轉,豐琉就讓太夫人為慕清兮請了兩個極為嚴厲的管教嬤嬤,讓她好好在蘭薰院學規矩,無事絕不許出院子,自然也不再讓她管家,對於學規矩這件事,太夫人也是支持的,她對慕清兮從來就狠不下心,所以慕清兮的規矩一向是不怎麽好,只是沒想到她的心性居然也被自己寵壞了,所以想藉着這次的事也好好管束慕清兮,只盼她年輕還能改過。
如今請來的王嬤嬤和李嬤嬤極其嚴厲,言語間彷佛從沒將慕清兮同國公夫人等同起來看,只言片語裏也曾表示過,就慕清兮這規矩別說是國公夫人,就是嫁個七品芝麻官都不夠格,慕清兮此後的吃穿用行,無一不經過這兩人的調教,她若不服,輕則罰禁食,重則請戒尺都是有的。
太夫人彷佛也狠了心,只讓慕清兮每月初一、十五去請安,其餘之間都得留在蘭薰院學規矩,對兩個嬤嬤的嚴厲從沒說過半句錯,慕清兮自然就服軟了。
到了來年四月里,太夫人見慕清兮行事說話都有了規矩,再無驕矜二氣,心下甚為滿意,又見她素來紅彤彤而豐腴的臉頰,如今變得又白又瘦,心裏自然心疼,便免了慕清兮的禁足,如今走動多了,加之蒹葭又會說話,將慕清兮這半年來所受之苦,彷佛不經意間就說給了太夫人聽,雖然都是太夫人自己首肯的,可她從小捨不得動她半分的孩子又是挨餓、又是挨打,太夫人心裏怎會好受,沒過多久就好言另外為王、李二位嬤嬤推薦了東家。
「雖說王、李二位嬤嬤走了,你學的規矩可不許廢了。」太夫人還是不放心慕清兮。
「這是自然不敢忘的。」慕清兮攬着太夫人撒嬌。
「還說不敢,你現在就沒個規矩。」太夫人掰了掰慕清兮的手。
「我這也就是在娘的跟前,其他人跟前自然是不會的,規矩里可沒不許媳婦跟婆婆親近的。」慕清兮嘟起嘴,「娘捨得攆我啊?」
要說有規矩,長輩自然是喜歡的,可要說心疼,肯定還是最心疼跟自己親近的,太夫人當初沒太拘着慕清兮,就是怕把個女孩兒養成了豐琉那樣的,從心底里她自然是喜歡慕清兮親近自己的。
「就你這猴兒會磋磨我。」太夫人好笑地打了打慕清兮,在她心裏慕清兮犯了再大的錯,都是她養大的女孩兒,既然罰過了,她也有悔改之心了,自然就該給她機會,所以並不為那事就冷淡了慕清兮,「你跟我說說老四是怎麽肯鬆口的?」太夫人藏了許久的疑問,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慕清兮遲疑了片刻,該來的還是會來,因着這件事關係重大,太夫人又那麽疼自己,於情於理,慕清兮都不敢隱瞞,太夫人聽完了良久後才倒抽一口涼氣,「你就答應了?」
慕清兮點點頭,太夫人失態地將慕清兮大力推開,「你怎麽能答應這樣的事,你難道不知道你今後……」可是太夫人又如何知道慕清兮上一世的經歷,那慈恩寺別說讓她回去,就是讓她想一想,她都惡夢連連,比起那些經歷,一碗絕育的葯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不這樣,豐錦和商若雯是絕不肯原諒我的,廷直哥哥就不會許我再留在府里。」慕清兮垂着淚,她如何不知道應了那件事,她今後的人生也就沒了盼頭了,可無論怎樣都比送去慈恩寺好。
太夫人扶着額頭,恍惚欲墜,慕清兮趕緊命人去稟了豐琉,請了太醫來,太夫人只抓着慕清兮的手道:「這事無論如何不能告訴老大。」慕清兮點點頭,若是告訴豐琉,他肯定會嫌棄自己,他是世襲的齊國公,必須有後,為了這個就是休棄她也是能夠的,她何嘗敢告訴,豐琉一定不能無後,這後來的打算也只能待太夫人身子好些再商量了。
太夫人這一病,家裏就沒人料理了,本來以前是慕清兮在主持中饋,可她禁足後太夫人就重新接了回去,如今太夫人病了,還不知道這主持中饋會落在誰身上,但都知道不是大房肯定就是四房,因為二、三房都是庶出,豈料太夫人卻意外地讓二房謝氏來主持府中事務,二房和三房都是庶出,這中饋由大房和四房主持大家自然是沒話的,可如今同為庶出,偏生這樣的好事落在了二房頭上,三房的杜氏難免心裏就失了平衡。
一大早慕清兮就在去太夫人上房的路上「偶遇」了三夫人。
「今兒真是巧了。」杜氏笑着上前。
「是啊。」慕清兮停下腳步等三夫人,三夫人親熱地挽起慕清兮的手,低聲道:「你也不用往心裏去,誰不是從不會慢慢開始學會的,這管家也是一個道理,你才是這國公府最正經的主子,娘遲早會把中饋重新交到你手上的,二嫂小戶出身也沒經驗的,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跟娘嘔了氣可不好。」杜氏萬分溫婉地勸着慕清兮。
杜氏這話表面聽着一點兒錯沒有,可是這得看什麽人聽,以往慕清兮那種目中無人、一點就着的性子,被杜氏這樣一攛掇早就該發火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反而讓慕清兮看明白了這個同以往的自己頗為投機的妯娌。
「瞧杜姐姐說的,我哪裏同娘嘔氣了,二嫂能分擔這府里的事情,我感激都來不及,我性子懶散,如今可樂得逍遙自在了。」慕清兮稱杜氏為杜姐姐那是不合規矩的,只是她雖然是大嫂,可進門是最晚的,因着豐琉一直領兵在外,耽誤了婚事,又自覺不知會否馬革裹屍,也不肯誤了那些女子,所以遲遲不肯議親,直到前兩年功成身還,這才同慕清兮成了親,是以先進門的二夫人謝氏比慕清兮大了八歲有餘,就是杜氏也比她年長許多,她總覺得喊她們弟妹來得有些難以啟齒,便以姐姐相稱,太夫人寵她,也不管這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