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慕清兮牽起被子一角,貪婪地嗅着那久違而熟悉的玫瑰花香氣,許多年沒有聞過如此醇厚而清新的玫瑰香了,猶記得只有京城「詠香齋」的玫瑰丸子才能熏出這樣的好香來,最盛時一丸難求,慕清兮低嘆一聲,難道真是到了彌留之際?居然想起了塵封的往事。

「夫人,您快去求求國公爺吧,奴婢看國公爺這次是真生氣了。」耳畔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慕清兮覺得詫異,那所謂的「夫人」又是個什麽夫人,慕清兮猛地睜開眼,「蒹葭?」

「夫人這是怎麽了?」蒹葭一臉詫異地望着慕清兮,弄不清怎麽夫人一臉吃驚的模樣。

「你是蒹葭?」慕清兮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蒹葭,蒹葭更加詫異,看着慕清兮額頭上的傷口,心想莫不是撞壞了腦袋,更是焦急起來,「白露,趕緊去請王太醫來,就說夫人醒了,可是頭……頭還有些疼。」蒹葭自然是不敢說慕清兮撞壞了腦子。

慕清兮起身跌跌撞撞地來到妝鏡前,鏡里的容顏嬌嫩鮮艷,清新得彷佛清晨牡丹花上的露珠,並非那個被粗魯的漢子打得體無完膚的憔悴焦黃的女人。

慕清兮抬頭四顧,煙霞金彩輕容紗的帳子、玫瑰紫妝花緞錦被、金透雕纏枝牡丹香熏球、大食國水銀琉璃梳妝鏡、琺琅彩地火盆、金絲芙蓉紗外罩花彩繽紛的月洞門落地帘子,慕清兮隨手打開妝鏡台左邊第二層中間的小抽屜,那裏是她還在齊國公府時慣常放曆書的地方,灑金雲紋箋擱在曆書中的九月初二日,曆書上明白寫着「辛丑年」,慕清兮的眼淚忍不住滴落在曆書上,這一年她還是慕清兮,高貴顯赫十五年華的齊國公夫人,而不是被繼母再嫁他鄉受盡凌辱的婦人。

「夫人,您倒是別光顧着掉淚啊,聽說國公爺已經派人去了慈恩寺。」蒹葭這丫頭儼然比慕清兮還着急。

慕清兮聽得「慈恩寺」三字,手一抖,曆書便落在了地上。

慈恩寺雖名慈恩,可同「慈」與「恩」半點也扯不上關係,慕清兮只記得那裏的冰冷與黑暗,那寺廟是豪戚貴族家不宜休離的下堂婦人安身之處,暗地裏昏淫荒唐,那主持惠真師太更是有「磨鏡」之好,慕清兮哪裏受得了這等骯髒之處,好不容易尋了空子讓蒹葭去求自己父兄,可是從此蒹葭音訊茫然。

後來慕清兮的父兄見國公府不聞不問,倒來將慕清兮接回了家去,不料並非他們欲續親情,卻是她那繼母收了錢,背地裏將她重新許人,那人吃喝嫖賭無所不來,無錢時就對她拳打腳踢,生生流掉了兩個成型男胎,那時候慕清兮才知道,所謂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何種悲哀,哪曾預料到侯門貴女能墮落如斯。

思及此,慕清兮趕緊搖搖頭,不管眼前的美景是夢是真,她都貪戀於此,不想回憶那許許多多的不堪,不管怎樣,「慈恩寺」三字都提醒了慕清兮此時是何時,為何齊國公豐琉會送自己去慈恩寺,從此夫妻義絕。

「蒹葭伺候我梳洗。」慕清兮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珠,「我去見國公爺。」蒹葭聞言自然依從,選了襲艷麗的衣衫要伺候慕清兮穿,卻被她阻止,再世為人慕清兮才能冷眼看清楚,當初的自己是何等的不諳世事、任性妄為,以為她就該是每個人心尖上的肉,半分違逆不得,這等時候蒹葭還讓她衣着艷麗,企圖去打動齊國公,也不知道她當年怎麽就那般偏信這丫頭。

慕清兮挑了襲素色薄緞的衣裙,不施粉黛,眼圈也任由紅着,撇開蒹葭、白露,只領了兩個小丫頭去了豐琉的「四並居」。

看門的小廝抱歉地看着慕清兮,只說國公爺吩咐誰也不見,慕清兮摸了摸自己頭上包着白布的地方,這傷的來歷她還記得,是豐琉當面質問自己,是不是在商若雯臨盆的時候動了手腳時,自己矢口否認,還破口大罵豐琉貪慕自己的弟媳婦,他憤怒推開自己時,自己撞在門上受的傷。

也難怪豐琉不肯見自己,好在兩個小丫頭都是機靈也豁得出去的,慕清兮吩咐她二人纏住那看門的小廝,自己一個人闖進了四並居,那小廝也不敢出手來攔,只是想不到堂堂國公夫人也有這般無賴的手段。

「廷直哥哥。」她在豐琉出聲喝斥自己前率先開了口,眼眶紅紅、怯生生地站在門邊。

齊國公豐琉雖生得俊美端華,在京里素有美名,可常年臉上少笑,府里上上下下對他都是敬懼交加,慕清兮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前一世她用蠻橫任性來掩飾自己的懼怕,這一世卻覺得豐琉的這種性子反而好,只要摸透了他的性子,他倒着實是個護短的人。

慕清兮頂住豐琉眼裏的冷光,彷佛逆水行舟般,困難地一步一步挪到豐琉跟前,從背後拿出自己帶來的戒尺,遞到豐琉的眼前,「我知道錯了,廷直哥哥。」慕清兮的眼淚含在眼眶中懸而未落,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只是看你收着她的詩,娘也喜歡她做的素餃子,二弟妹、三弟妹都跟她好,你們都只喜歡她……」說至此,慕清兮已經哽咽無聲了。

「就為了這種原因,你就下得了手害一條無辜的生命?如果不是救得及時,四弟妹也跟着去了。」豐琉怒斥道。

何其心酸,慕清兮說的話倒不假,於她來說,她在乎的人最喜歡的不是她,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了,可是在別人的眼裏,那就是針眼一般大小的東西不值一提。

豐琉將慕清兮遞過來的戒尺扔到一邊,「是誰教你一頓戒尺就能換一條人命的?」慕清兮踉蹌後退,才發現自己到底還是想天真了,那條命犯在了自己手裏,難道再來一次也只為了重新經歷一次那樣悲慘的後來?

豐琉見慕清兮咬着唇,血印子都出來了,又一臉蒼白、搖搖欲墜,心下閃過一絲愧疚,覺得是自己對這孩子關心太少了,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豐琉今年二十有五,足足大了慕清兮十歲,慕清兮從出生開始大半時間都養在國公府,可以說慕清兮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猶記得慕清兮第一個會喊的人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他這個哥哥,那時的欣喜只怕比做爹也不遑多讓,只是新皇繼任,豐琉臨危受命以保弘胤江山,常年駐軍在外,慕清兮被豐琉的母親,即是慕清兮的姨母嬌慣,養成驕縱而唯我的性子。

豐琉因離多聚少,見了面對她的行徑也無法多加管束,對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忙着幫她善後,這才養出她如今無法無天的性子來,出了這樣的事情,豐琉同太夫人心裏都自責,「我已經讓人去慈恩寺安排了,你去那裏好好靜心養性。」

慕清兮睜大了眼睛,瑟瑟發抖地看着豐琉,心裏卻在猜測豐琉究竟知不知道慈恩寺的冷酷,豐琉見慕清兮懼怕如此,又何嘗不心憐,只是自己驕縱大的孩子,如今做了這樣的壞事,如果沒有任何交代,他今後如何面對四弟一家,「什麽時候四弟妹原諒了你,什麽時候你再回來。」豐琉冷聲道。

曾經經歷過的,慕清兮卻知道,她一旦去了慈恩寺就再也回不來了,姨母為自己傷透了心,一直苦病纏身,沒幾年就去了,為了這個緣故,豐琉是絕不會原諒自己的,不過豐琉的最後一句雖然是冷言冷語,但對慕清兮卻彷佛醍醐灌頂,想起商若雯的好來,她最是憐貧惜弱,心地善良得連螞蟻都不肯踩死一隻的人,以前慕清兮不懂,如今卻能聽出豐琉的好來,他不說讓四弟原諒,卻只說讓四弟妹原諒。

慕清兮渾渾噩噩也不知怎麽離開四並居的,本想回蘭薰院,抬眼卻見太夫人的院子還亮着燈火,便轉而往東去了太夫人的上房。

要說這府里誰最疼自己,自然是非太夫人莫屬,那簡直是除了天上的星星替慕清兮摘不來以外,其他任何事她都會想辦法幫慕清兮辦到,可是慕清兮當初怨她,不肯將自己許配給年紀恰當的四爺豐錦,卻許給了大自己許多,又嚴肅冷淡的齊國公豐琉,這一生怨,慕清兮就更是任性而為,經常氣得太夫人生病,卻拿她沒有法子,如今慕清兮才能明白太夫人的好,她總是想把最好的給自己,齊國公夫人顯赫的位置,以及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豐琉。

慕清兮抹了抹眼淚往正屋去,周遭的丫頭見了她孤身一人都覺詫異,但也不敢顯露聲色,恭恭敬敬地問了安,至於慕清兮與商若雯那件事,被太夫人和豐琉壓得死死的,知情人都或封口、或遠避,及至最後慕清兮去慈恩寺,也是藉着別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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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二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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