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姜維點頭而笑,「雙胎,一子一女?有意思,這林家也是有意思得很呢。」
下屬有些不甚明白,眼中有狐疑之色,看了姜維一眼。
「林初雪十年前病逝?如今睿王世子對蘇氏關懷備至,眼神繾綣眷戀。」姜維撫弄着摺扇,「傳言睿王整日迷戀花樓,醉生夢死,不問世事?」
「是,京城裏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下屬躬身說道。
「呸,京城裏這些人慣會裝模作樣,」姜維笑着斥罵道:「他究竟是做什麽的,究竟是個什麽德行,旁人不知道,凌煙閣豈會不知道。裝成糊塗蛋的樣子,替皇帝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下屬一驚,「二爺慎言。」
姜維呵呵的笑,「哎,別怕別怕,我就這麽一說。他不是和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嗎?不是關係好得很嗎?如今倒是有個好機會,可以好好試探他們的兄弟情義到底有多真。都說天家無情,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無情。」
「二爺打算怎麽做?」下屬小聲問道。
姜維把玩着手中的摺扇,他發上簪着艷紅的花,越發顯得他面白如玉,玉面之上朱唇輕啟,「這事,得瞞着大哥才行呢。」
於是之後,在姜伯毅毫無防備之下,一條流言不知怎麽就在京城流傳開來,還越傳越廣。
當他聽聞到的時候,這流言已經沸沸揚揚,勢不可擋了——
寧家三小姐寧春草,有母儀天下的命數,將來貴極。
凌煙閣以消息靈通着稱,可他身為堂堂閣主,卻在流言已經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才聽聞到,其中若是無人作梗,他姜字倒過來寫!
「姜維,你給我滾出來!」姜伯毅站在姜維院中,喝罵道。
姜維正跪坐在廊下的席子上,烹水煮茶。聞言,他抬起敷粉玉面,朝院中人輕笑,「哥哥,快來!我新得了壽州黃芽,又跟一幫牛鼻子學了烹茶技藝,快來嘗嘗!這牛鼻子其他的不行,煮茶倒是箇中高手,別說,還真比一般的手法更香。」
姜伯毅黑着臉,飛身躍入廊下。
姜維搖着摺扇,搧出些許帶着茶香的清風來,「冬日靜好,暖閣烹茶,哥哥嘗嘗?」
姜伯毅揮手打翻姜維奉上的茶碗。
姜維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繼而變得越發燦爛起來,「喲,哥哥這是生氣了呀?怎麽了?誰惹哥哥了?」
「姜維,我問你,你為何要如此害她?」姜伯毅黑着臉,壓抑着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
姜維嬉皮笑臉不改,又倒了一碗茶,「什麽呀?哥哥在說什麽,弟弟怎麽聽不懂呢?」這次他沒有將茶碗奉給姜伯毅,而是放在了自己嘴邊,輕輕吹着,滿面悠然閑適,呷了一口茶後,還舒暢得輕嘆一聲,一臉享受。
姜伯毅再次出手。
姜維好似早有準備,上身往後一仰,手更是躲向一旁,生生躲開了姜伯毅的出擊,只是茶碗中的茶水略灑出了一些,落在姜維白皙修長的手指上。
姜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輕輕放下茶碗,抬手吹着自己被茶水燙到的手指,「哥哥小心些,一次打翻,我當哥哥不是成心,但兩次,就過分了呢。」
「我本就是成心,」姜伯毅冷冷地看着他,「就像你成心散播流言一樣。」
姜維「啪」的打開摺扇,半遮住臉,「喲,哥哥,這話可不能亂說,這裏是京城不是南境,不是凌煙閣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哪敢散佈什麽流言啊!」
姜伯毅的耐心被姜維耗盡,他猛地一拍茶案,仰身而起,伸手攥住姜維的衣領,起身將姜維從席子上提了起來。
姜維一開始還想要反抗,只可惜姜伯毅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他無力招架,不過一招一式,他就已經落敗。他收斂起笑意,合上摺扇,「哥哥這是做什麽?叫外人看見了,如何想我們兄弟二人?有什麽話,哥哥不能好好說嗎?兄弟之間非要動手?師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若是看到,還不知道該怎麽寒心呢。」
聽聞姜維提到了師父,姜伯毅才寒着臉,鬆了手。
姜維落地,在地上站穩,抖了抖衣襟,輕咳了兩聲,「哥哥要問什麽?」
「姜維,我好生跟你說話,你好好答話,若是再弔兒郎當嬉皮笑臉,便是師父在,也救不了你。」姜伯毅冷冷看着他說道。
姜維連連點頭,「哥哥問什麽,我就說什麽,哥哥您儘管開口。」
「你為何要散佈流言,禍害寧姑娘?」姜伯毅目光一瞬不眨的凝視着姜維。
姜維勾着嘴角想要笑,想到他適才的警告,連忙收斂起笑意,端正神色,「哥哥呀,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呀!」
「為了我好?你如此坑害我的恩人,是為了我好?」姜伯毅氣急反笑。
姜維連連擺手,「哥哥別動怒,這如何是坑害呢?讓世人知道她的命數,知道她貴不可言,她才能登臨那般原本應高不可攀的地位呀。我這是幫她,幫她不就是幫哥哥你嗎?」
「姜維——」
「哥哥,」姜維沒等姜伯毅再罵他,就打斷他的話,「你這般關切寧姑娘,究竟是因為她救你性命,因為她同你十年前誤殺的人相似,還是因為,你心裏有她?」
姜伯毅臉上一僵,「你胡說什麽?」
「你如今進京又究竟是為了什麽?」姜維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是為了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
「這是自然。」姜伯毅說得毫不遲疑。
姜維連連點頭,「那正好,如今道出寧春草的命數來,可以挑起聖上同睿王府的不和,倘若聖上對睿王府翻臉,哥哥去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自然就更為簡單容易,如此說來,我是不是在幫哥哥?」
姜伯毅面無表情地看着姜維。
院子裏有風吹動樹梢,吹亂了一地的樹影。
暖閣里的茶香隨風四下飄散,正在烹水的茶壺,壺蓋被一下下頂起,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兄弟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凝滯沉重。
「你知道,十年前誤殺無辜之人,叫我耿耿於懷至今,所以我對相貌相似的寧姑娘好,還有一半的緣故,是想彌補心中的愧疚。」姜伯毅緩緩說道:「如今你卻放出流言,利用她為我行刺睿王鋪路,豈不是陷我於不義,陷凌煙閣於不義?」
「哥哥迂腐!」姜維不以為意的搖頭,「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這是她的命數,我道出實話來,如何就是利用她了?她的命硬得很,若是能被我道出命數就被坑害了,那也不是鳳儀天下的命,哥哥真是擔憂過甚了。」
「你——」姜伯毅的話未出口,再次被姜維打斷。
「哦——」他拉長聲音嘆道:「我知道了,哥哥不是怕她因為這流言受害,而是怕……她鳳儀天下,就再也和哥哥無緣了,哥哥是捨不得她呢!」他說完,打開扇子半遮面,得意地笑着。
姜伯毅哼了一聲,突然上前,手指微曲宛如鷹爪,狠厲準確地鉗住姜維的脖子,「你再胡說,壞人名聲,我定叫你——」
「叫我如何?」姜維抬眼看着他,「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手刃相伴你多年的弟弟?」
又是四目相對,姜伯毅眼中有怒氣、有狠厲,姜維眼中卻宛如盛了一池桃花的春水,調笑之意四下蕩漾,波光瀲灩,叫人心頭禁不住亂跳。
他若是個女子,必定禍亂人間。
姜伯毅氣哼,揮手將他扔在地上,「日後我的事你少插手。」說完,他轉身離去。
姜維抬手揉了揉被他掐得生疼的脖子,嘶了一聲,「下手真狠,一點兒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我不是女子,起碼也是男子中的碧玉吧?哎喲,我這脖子呀……」他翻身從地上躍起,瞧見已經煮乾的茶爐,誇張地叫道:「我的壽州黃芽、我的紅泥小爐、我的茶壺!姜伯毅,你賠我茶壺!這可是從海外千辛萬苦帶回來的,一萬貫,哦不,十萬貫!」
姜伯毅早就走遠,姜維嚎叫完,兀自拿摺扇掩口輕笑,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眸宛如狐狸一般,精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