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綠蕪聞言,張大了嘴,她怎麽沒想起這事來?
是了,她沒有細細調查過李布的妾室楊七娘,並不曉得她就是弘農楊氏旁支的人。弘農楊氏乃是百年世家門閥大族,她很難將一個妾室和門閥大族聯繫在一起。
「她娘家養過的穩婆,借崔家夫人的手輾轉到李家,掩人耳目,一點都不叫人懷疑。」寧春草垂眸說道:「真是打的好算盤。」
「那娘子是怎麽懷疑到那衛氏的?」綠蕪覺得,自家娘子簡直神了,只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僕婦有古怪。自己叫人細查都沒有發覺問題,娘子卻能一語中的。
寧春草沒有抬眼,她哪裏是懷疑衛氏,她分明就是知道那衛氏有問題。她前世乃是親眼所見,是生死之痛啊!
「娘子的意思是,這衛氏乃是楊氏安排,想要謀害李少夫人,那李夫人是被蒙蔽的?」綠蕪皺眉問道。
寧春草毫不遲疑地搖頭,「不,李夫人是知情的。」前世李夫人就在產房之中,親眼看着,並親手安排了一切,她怎麽可能是被蒙蔽的呢?
「那就奇怪了,」綠蕪嘖嘖道,「能為了一個妾室下手害自己的嫡孫、嫡媳婦,這李夫人真夠糊塗呀!」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綠蕪這一句感慨的話,立時提醒了一直墜入前世痛苦的寧春草,她腦中迅速劃過一道亮光。是啊,就算偏聽偏信地以為寧玉婠腹中懷的是個女孩,也不至於要害死自己的嫡孫女啊,畢竟是李布的種。
楊氏已經是李布的妾室了,她偏心楊氏一些,尚且還能理解。然而為了扶正楊氏,害死二姊姊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那麽,李夫人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若是不弄清楚其中緣由,二姊姊會不會依舊不能逃過劫數呢?
只是這事情查到如今,已經牽涉了弘農楊氏這般世家門閥,再往下深究,就不是她一個小小的世子妾室能夠觸及的了。倘若不管不顧地糾纏下去,很有可能還沒讓她弄清楚事情真相,她自己就要深陷泥淖了。
「這李家是在圖謀什麽?或者說,楊氏想要圖謀什麽?」綠蕪低聲嘀咕着。
寧春草連忙輕輕拽了她一把,「你不要深想下去了,將這件事情告訴姜大哥。」
綠蕪微微一愣,「告訴閣主?」這件事同閣主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告訴閣主?「娘子是想叫閣主查究這件事嗎?」她搖頭道:「不用的,娘子,閣主早就吩咐了,您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閣中許多人婢子都能直接調用。」
寧春草聞言一驚。當初她沒有接受那枚可以調令凌煙閣的蝴蝶玉佩,但姜大哥的承諾卻一直都在。他竟真的這般信守,難怪她叫綠蕪查問什麽,都那般方便快捷。
寧春草心頭一陣溫暖,她輕輕勾起嘴角,「我知道綠蕪有本事,綠蕪厲害!」
綠蕪頷首,羞怯地笑了笑,「娘子又開婢子的玩笑。」
「不過叫你告訴姜大哥,不是想讓他幫我查下去。」寧春草端正了臉色,「而是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近來京城也許會不太平。這件事情雖然從小處着眼,僅僅是我二姊姊生產時的妻妾之爭,可這一點點小事,竟然牽扯出了李家和弘農楊氏,小事背後說不定就隱藏了大的圖謀。讓姜大哥知道,也好心中有數。」
綠蕪驚得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乖乖,娘子如今能測會算不成?本是內院妻妾生孩子的事,竟聯想得那般豐富,和京城近來不會寧靜扯到一起。
寧春草不由自主地勾手,摸了摸一直藏在袖中、貼身帶着的短劍,心中隱隱約約有些悸動。這種悸動出現的次數越多,她便越熟悉,但那不是她的悸動,乃是身上隱藏的另一個靈魂的悸動,是前世的她。這感覺,說來真是奇怪。
過了片刻,寧春草見綠蕪依舊愣怔,輕喚道:「綠蕪?」
綠蕪這才連忙點頭,「婢子曉得了。」說完,她躬身退下。這件事情她還是親自稟報閣主知道吧。
李夫人正在家中坐立難安。
屋中房門緊閉,正午的陽光從視窗漏進。衛氏躬身站在她面前,廳堂里只有她們,主僕二人無語相對。
李夫人在地毯上踱步,卻好似走在針尖麥芒上一般,一下下扎着她的心。她握了握拳頭,終是深吸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着躬身立在她面前的衛氏道:「這,寧家防備得頗為嚴謹,我安插不進去人手啊!」
衛氏面無表情,頷首曰:「夫人,您是真的插不上手,還是捨不得您的嫡孫女?」
李夫人瞪眼,猛拍了下桌子,「你這是什麽話?懷疑我?」
衛氏連忙搖頭,「老奴自然不敢。」這話,話中有話。她自然不敢,那敢的人就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人。
李夫人面色難看了幾許,她是有不舍,畢竟寧玉婠也是她看顧了十個月的產婦,縱然她並不是十分喜歡那寧玉婠,但寧玉婠肚子裏好歹是布兒的孩子,是布兒的骨血呀!
楊家人說得輕鬆,讓她藉此以表態度,那楊家人怎麽不拿他們自家骨血來表態?
李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情緒,「莫要多想,老爺已有決斷,豈是我一個內宅夫人的不舍就能改變的?」
衛氏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夫人說的極是,況且,待少夫人生產完,還是要回來的,日後時間多得是,那寧姨娘總不能常常護在少夫人身邊,老奴總會有辦法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出位置來。」
這話中的冷意,說得李夫人眼睛都不由一跳。神不知鬼不覺?留着這麽個外人在家中,她能得安穩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甚自然的笑容,「好,那就全靠你了。」
衛氏頷首退到一邊。
外頭忽而有疾奔的腳步聲停在門口,丫鬟氣喘吁吁地向內稟報,「夫人,生了,生了!」
李夫人迅速地從椅子上起身,「進來回話。」
外頭的丫鬟連忙拉開房門,頭上還頂着些許的汗,「郎君遣人回來稟報,少夫人生了,是個小郎君!」她說完,面帶喜色的跪地叩頭,「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我們李家添丁,夫人您有嫡孫啦!」
李夫人聞言大喜,只是笑容未到嘴角,又立刻僵在臉上。
一旁垂手而立的衛氏,像是一顆釘子一般,扎在了她的眼睛裏。
「不是說,她懷着的是個女孩嗎?怎麽一到寧家生產,就便成了小郎君了?」李夫人收住笑,寒下臉來問道。她長長的指甲捏在手心裏,扎得手心生疼。
丫鬟連忙叩首,「回稟夫人,回來的人就是這麽傳郎君的話,旁的沒有多說。」
「布兒還在寧家?」李夫人問道。
「是,郎君一直守着少夫人呢。」小丫鬟忙回道。
李夫人揮手叫丫鬟退下。
一旁的衛氏靜立着不動,好似不曾聽聞適才的對話一般。
李夫人深吸了口氣,指甲仍舊深深陷入手心軟肉之中,「且待她回來,再從長計議吧!」
「是,夫人心中有數就好。」衛氏頷首,躬身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寧家眾人歡喜不已。
寧玉婠喜得兒子,高興之餘,更是相信了寧春草的話。倘若不是處處都按照寧春草叮囑的來,這時候,她怕是悔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她生產之時,她信得過的李家人在身邊,李布也正在寧家之中,先前預備的產婦,一早就偷偷送走。如今她本就是自己生了兒子,倘若被抓了把柄,誣陷說是偷梁換柱,才叫人氣得吐血呢。
「感謝老天,感謝神靈,也謝謝我三妹妹……」寧玉婠看過了皺巴巴的兒子,昏睡之前喃喃自語。
寧家上下皆是一片歡天喜地,頗有種緊張過後,塵埃落定的輕鬆。
唯獨蘇姨娘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誰也不曾發覺,這寧靜之下,潛藏的暴風驟雨,因為姜維正搖着摺扇,盤算着一切。
「林家三十多年前,主母產下雙胎,一子一女。長子就是如今的林霄,長女林初雪,嫁於睿王為妃,十年前病逝。」姜維的下屬躬身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