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三、夢與現實
“這房子你是買下來了嗎?”
吃飯的時候,枕溪問了一句。
“嗯。”
“為什麼裝修成這樣?”
以前的法租界,藏在鬧市區后的僻靜街道,一整條街都種了金黃色的銀杏樹,晚上靜得能聽見蟲鳴的聲音。
二層的複式小洋樓,整個一樓基本空着,底下的小花園也沒打理過,任由雨水過後的植物野蠻生長。
內里的裝修都是黑白灰三色,壓抑窒息不說,整個屋子的牆上沒有一點裝飾,也沒有任何一面鏡子。平時窗帘都是拉上,窗戶都是緊閉,關了燈坐在屋內,白天黑夜完全分不清楚。
“隨便找人弄得,沒有很上心。”
“不是很懂你。”枕溪說:“在這裏買房的錢都夠在Y市買一整棟樓,結果你就隨便應付了一下?你找的哪家設計公司哪個設計師,拉黑好不好。”
“跟他沒關係,是我跟他說,按着酒店的樣子弄。我沒什麼不滿意。”
“為什麼要弄得像酒店?這是你家。”
“一個睡覺的地方,沒什麼區別。”
枕溪有點食不下咽。
“你現在還這樣想嗎?家對你來說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和酒店沒有區別。”
“你喜歡這裏嗎。”
枕溪點頭。
“改天讓設計師過來。或者你有其他喜歡的地方,都可以。”
他們兩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在沒有喝酒的情況下這頓飯也吃了快三小時。
雲岫去洗碗,枕溪去洗漱。
她盤腿坐在床上看手術資料的時候,雲岫才拿了換洗衣服進去洗漱間。
她這次來E市太匆忙,隨身的衣服幾乎沒帶,都是來到這之後雲岫給她準備的。平時出門的衣服倒還好,都是習慣的運動休閑服類。但是貼身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就都由他那個剛生了小孩兒的新政秘書給準備。
很蠢的內衣褲也就算了,反正穿裏面也沒人看得到。但給準備的睡衣枕溪就真的接受無能,毛茸茸的,帽子上有耳朵或者臀部有尾巴的造型,她只看了一眼,就扔一旁,沒再動過。
現在穿的,都是雲岫的新睡衣,簡潔大方的樣式,把過長的褲腳和袖子挽起來,勉強也能應付。
背後的床鋪凹陷下去,一雙手自腰間環了上來,還有清新的洗髮水和沐浴露沾着水滴的味道。
頭髮被撥開,有細碎的吻落到耳後和露出的脖頸上。
枕溪歪了歪頭,自己叨咕了一句:“外婆明天要做手術。”
“嗯。”
“今晚想早點休息。”
“嗯。”
耳垂被牙尖戳到,通電般的酥麻感覺躥遍全身。她偏頭避了避,有些難受地開口:
“今天……今天不做,行不行。”
“嗯。”
話是這樣說,但箍在她腰間的手還是死緊,身後人的喘息還是距離皮膚很近。
“我可以睡覺嗎。”
“嗯。”
手上的iPad被抽走,身子被帶着轉了一個圈倒在床上,面對面四目相對的情況。
枕溪看着他。
雲岫就一直反覆在摸她的臉和她的眼睛,就像是要確定面前這個是不是幻境或者是不是活人一樣。
是她先勾着他的脖子去吻他,也不是出於情慾或是想要親近的念頭,今天忙了整整一天,這個時候實在是很累。
可是雲岫看她的眼神,枕溪不好形容,但就是會揪着她的心一陣陣發疼。
所以她主動去吻他,是抱了一種想給對方確認事實的情況。
“雲岫,你在害怕什麼。”
她在黑暗中問道。
“我有很長時間,沒敢奢望會有這麼一天。我之前晚上閉上眼,就是你拿刀割腕鮮血噴濺的畫面。”
“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你死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枕溪緊緊抱着他,“是我錯了。”
“你沒有錯。是我之前搞不清楚,我以為成為雲氏董事長能讓我開心充滿安全感。可等我坐上去,我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我也是那時候才突然明白,我除了那個位置外,什麼都沒有了。我很拚命地想要挽回,但已經太晚,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以後是一家人。”
“這樣的事我以前也夢到過,醒來就知道都是假的。”
枕溪把頭枕進他的懷裏,一手拍着他的背。
“你現在閉上眼,醒過來的時候我還在。”
……
從什麼時候開始藉助安眠藥物入睡,已經不記得了。
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我的工作性質是會導致我情緒不穩定從而影響到睡眠。也是因為他說了這句話,我決定不再信任他。
只要出了辦公室,我就不會想到任何有關工作的事。
我的工作能有什麼壓力,賺錢而已。
但我還是要依賴他給我開得安眠藥劑,因為我在服用的第一晚,就沒再看見枕溪鮮血淋漓出現在我面前。記憶深處最不願想起的事情好像一下就被撫平,推開門,就回到了我們曾經蝸居的小地方,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外頭在下大雨,枕溪在浴室叫我,讓我給她洗頭。
可是睜開眼睛,還是一片黑暗。
整整三年多時間,病態的,白天夜晚,過着兩種人生。
CL一直邀請我到韓國總部參觀。
我知道枕溪在那裏,之前潘越和李河去就見過她。潘越回來跟我說過,枕溪戀愛了。
那段時間,安眠藥也不能起到作用,比起看見枕溪割腕更痛苦的是,根本不能入睡。
一睜眼,就要到天亮。
這種情況維持到某天,手機收到了一條短訊,一筆取款數百萬的短訊,來自我給她的那張卡。
我太了解枕溪,不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類似於跟我服軟的事情。所以很擔心她的情況。
接着,就是聽說她分手,賣房,掏空全部家產的事情。
一點出息沒有。
心裏這樣罵著,還是要叫人去把她賣出去的東西再買回來。
這樣說起來,我更加沒有出息。
她分手幾個月後,CL再一次發出邀請,這次我答應過去看看。
他們所謂的一整套成熟的訓練培養營銷模式我都不感興趣。不誇張地說,CL的全年營業額擺到雲氏面前,就顯得很小氣。時過境遷,現在是他們需要求着我的時候。
想去看看枕溪。
只是想去看看枕溪。
那時候就想着去看她一眼續命,然後再回來接着為雲氏賣命,繼續從事一眼看到頭的賺錢工作。
站在椅子上撒謊吹牛張牙舞爪的枕溪,記憶里只屬於16歲之前的枕溪。
心裏又高興又委屈。
她現在這樣子快樂,倒愈發顯得我這個人活得陰暗狼狽。
原本以為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樣,她平靜地看着我,我冷靜地看着她。
感謝林慧死去。
感謝饒力群的不識抬舉。
感謝我現在還能有用和幫得上忙。
她跟我回來的那一天,睡在我的床上,我隔着一道牆看着她,覺得老天待我不薄,足夠了。
但只過了四天,我就得到了一本寫着我兩姓名,印着我們肩膀貼在一起的紅底照片,蓋着被憲法承認鋼印的,結婚證。
雲岫和枕溪,以後就是夫妻,就是一家人。
這是真的嗎。
也可能還在做夢。
等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會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漆黑的房間裏,馬上要出門處理今天的工作。天黑回來后,吃過安眠藥就睡覺,再做一些虛無縹緲的夢,再醒來。
之後循環往複地,這樣一天天過。
……
腦子和身體都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驚醒。
眼前漆黑一片,房間裏也沒有半點空氣流通的感覺,掌心下是熟悉的布料,手臂伸長,在能夠觸碰到的範圍內,空無一人。
又是做夢嗎。
手掌遮了眼睛半晌,才摸黑把夜燈打開。
時間指向早晨7點半,比以往晚醒了兩個多小時。
從床上起來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放在床沿上的東西。
很薄的,兩本,紅色小本。
上面寫有金色的,結婚證,三字。
結婚證。
持證人,雲岫。
持證人,枕溪。
房門一下被打開,另外一位持證人從門外探進個頭。
“你醒了。”
隨後百葉窗被開到最大,窗戶也被完全打開,鳥聲和着花香一起隨風進來。
證件被從手中拿走,這位持證人在背後推他。
“趕緊洗漱去醫院了,我外婆今天手術你怎麼一點不緊張。果然是結了婚就不把我放在眼裏。我今早跟你說我害怕你完全沒聽到,我跟你說我餓了你也沒聽到,這破地方連家小賣鋪都沒有,平白讓我走了半個多小時。你還有閑心一大早起來看結婚證,早知道你這樣沒有良心我絕對不給你帶早餐回來。”
洗漱間的門打開。
他的漱口杯里,多了一枝粉色的,印了一匹馬的牙刷,和一枝草莓味的牙膏。洗完臉去夠毛巾時,會不注意拿到一張晃眼的黃色毛巾。
吹風機旁邊掛了一個粉色的兔子耳朵發箍,洗手液旁邊有瓶兒童用的潤膚乳。
還有一直響在耳邊的,急促嘮叨地:
“你快點,好了沒,你再磨蹭我不等你吃早餐了,我餓的都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