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宇文日正一直把齊朝陽當作幼時曾玩在一塊兒、精神有些異常的妹妹,竟不知她在病態的痴迷之餘,為他做出了以女人來說難以忍受的犠牲,嫁給了自己不愛的男人……甚至出賣了自己的父親、毀掉了累世的家族榮耀。
「既然如此,你就該瞞我一世才是,又何必把浥玉找回來送還給我?既然想將她藏起來,不就該藏一輩子嗎?你方才要她懷我的孩子,可你和日向皆育有子,我生育與否並無必要不是嗎?」
這實在有違常理,宇文日正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在意他有無子嗣,在意到甘願冒着被他知悉其背叛的風險,也要想辦法讓他延續子息?
宇文無濤深深看着兄長,盤算着說與不說,說了,或許能得到兄長的諒解,但也就不得不揭發他最難堪的秘密了……
浥玉竟看出了皇帝眼底深沉的絕望及發自內心的悲傷,那讓她不自覺的開口對宇文日正道:「王爺別再追究了……我的恨和埋怨儘管此生難以消除,但皇上和……皇后,之所以那樣對我全是為了你,光憑他們保護了你這一點,我就願意將過去放下,我相信他們也有各自難以言說的苦處吧。」
宇文日正看着浥玉,掙扎着是否該放棄追究,反倒是宇文無濤聽了浥玉所言后,被她的寬容及善解人意觸動,他懷抱着的秘密就像是一攤稠滯的、深不見底的、不斷散發臟臭的無底沼澤,而他已被拖入了深處。
絕望已然掏空了他的心,宇文無濤其實渴望有人能將他拉出這片臟臭噁心的泥濘沼澤,渴望能得到撫慰與救贖,看着浥玉本該冰冷仇視他的眼神中那抹意外的溫柔及悲憫,他再次選擇坦白,於是道:「齊賊臨死前告訴我,齊氐早在大盛開國之初便被前朝劉氐王室餘孽佔據,第一代齊國公營救出劉氐末帝第七子,將妻子獻予他,后所生之子承襲一代國公之爵,自此齊氏易主,表面上是開國功臣齊氐,實則延續着的是劉氐舊主之血脈;此後為保更為純粹的劉氐血統不被稀釋,直系皆以手足相奸,以期有一日恢復劉氐之世。我母妃及姨母雖是齊氐旁支所出,但仍源由劉氏末帝七子之血,因此我和么弟的孩子無一有資格繼立東宮,是以我才會迫切的需要皇兄的孩子來延續宇文皇室之正統,而你偏又因相思成疾,無法讓女人懷孕,我只好違背與朝陽的約定,將浥玉找回來,希望她是你的良樂,幸而,她確實是。」
「齊賊奸詐狡猾,你如何確定齊賊說的是實情,而不是耍弄你的謊言?」宇文日正不以為齊氏之言可。
「都是真的,朝陽的母親是她的親姑母,她的祖母是其姑婆……而朝陽的大哥跟幼妹並非因賊人入侵而分別被害被擄,是她大哥欲依循家族傳統姦淫幼妹而被殺,其幼妹並非被擄失蹤,是她殺了人後逃離了齊府……
不知是否因為手足相奸雖然保留了血統純粹,卻似乎造成了缺憾,歷代以來所生女嬰大多早夭,少數養至成年也因體弱多病無法送入宮中,只能成為替自己兄弟生子的工具,生養出健康的朝陽姊妹實為罕事,齊賊之所以堅持要朝陽為後,就是為了要把握難得的機會,讓劉氏純血注入宇文皇室。」宇文無濤道。
「這些也是齊賊所言?」宇文日正問。
「不,是暮雲。」宇文無濤念出「暮雲」之名時,那神情既溫柔又悲愴,彷佛有無盡的依戀卻又摻雜了足以讓人心碎的無奈。「是暮雲知曉自己有孕后告訴我的,她之所以入宮也是遭齊賊所逼,她其實並不願混淆宇文皇室血統。」
宇文日正沉默了,此時總算明白皇帝將齊暮雲送走,不是要她避開當時逐漸火熱化的政爭紛擾、平靜產子;之所以遲遲不將她接回來,也不是皇帝不想,而是不能,前朝餘孽如附骨之蛆,將宇文皇室傷到見骨了。
宇文日正消化完這一切,然後向皇帝說道:「你,無須偏執自己擁有劉氐血統,難道你忘了你和么弟的體內還流淌着我們父皇的血嗎?如此怎能說你們不是宇文皇室正統?為皇的你只要內心堅定,秉持聖明之志,就算體內流有前朝血統又如何?」
「又如何?」宇文無濤笑了,笑得全無笑意,「前朝末帝淫亂後宮、殘暴無度,其血脈自是承傳其劣性,如何能保證我及么弟體內那稀薄的劉氐之血傳至後世,不會突然復蘇顯露荒淫殘暴的劣性?我不欲成為千古罪人,不願讓父皇傳交給我的江山斷送在我們的後嗣之手。」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成真。
「那萬一浥玉沒能讓我恢復正常,她也無法有孕,你又當如何?你經歷了這些難道還不明白,世事不一定能盡如人意嗎?」
宇文日正雖然反駁皇帝所言,若換作他是皇帝,想必也會有同樣的想法吧,但他不能將認同表現在皇帝面前,以免皇帝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如若真的不行,我就只能從宗室中挑選出合適的人選了。」宇文無濤早就擬好了對策。
「恕兒、謙兒到時候都長大了,能接受你的任性決定而不引起繼位之爭?」
恕兒是皇帝長子,謙兒則是肅王世子,他們都比宗親之後更有資格繼位。
宇文無濤冷笑,「他們?他們就算爭得了也是無用,最終也是要將皇位讓出來的。」他早就料想到了這種可能,但又能如何?無子繼位,還是得另擇後繼之人。
看皇帝說得如此肯定,宇文日正心頭不由一凜,「你,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已經斷絕了他們的生育能力,恕兒謙兒註定絕後,為防萬一,就連嫵兒及在么弟那兒的粉兒也同樣喪失了生育之力,至於邵美人的孩子,未來,我也會妥善處理。」
在他做出了決定時也說服了么弟。如果能夠更早知道實情,他根本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妾懷上他的孩子,唯一在他知情后懷孕的邵美人則是例外,因為她懷的並不是他的種,而她也只是他手裏的一枚棋子罷了。
「你!」聽懂了皇帝所言是何意后,宇文日正終於爆發,他鬆開了浥玉將她推到一旁,上前就當頭給皇帝一陣暴打。
完全失控的宇文日正毫不留情痛擊皇帝的臉及胸腹,「你……你竟敢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人說虎毒不食子,你,卻是比虎還來得狠毒……」
比起自己受到的背叛和打擊與浥玉遭受過的迫害委屈,宇文日正更承受不了皇帝竟下得了手傷害那些稚幼的無辜孩子。
宇文無濤沒有抵擋,一聲也不吭的任由兄長痛毆自己。
受了無數拳腳的皇帝最後不支倒地,宇文日正也沒放過他,撲坐在他身上繼續揮拳,不顧他眼已腫,鼻血直流,嘴角也因口腔內側被牙齒劃破而滲出血來了。
打人的宇文日正,正無聲哭泣着,隨着落到皇帝身上的拳頭滴落的,是宇文日正的淚水,眼看着他們,浥玉也不住掉淚,不知自己該心疼哪一個才好……
讓她跟宇文日正枉被拆散多年及殺死毓秀的皇帝可恨,齊朝陽可恨,但他們似乎附和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的話,因為皇帝可憐,齊朝陽也可憐,他們的心,可想而知也是千瘡百孔、殘破不全了呀。
雖然絕對無法原諒他們殺了毓秀的恨,可是,她能夠理解他們為何對執着的人及事,會有着扭曲的價值觀及毫不在乎的使用冷血的、不講道理的手段。
她沒有阻止宇文日正,他需要發泄。
皇帝其實期盼着被責難吧,獨自扛着自己的血統之秘,親手傷害自己的孩子跟侄兒,要說皇帝毫不心痛,她是不信的。
她尚且有對象可恨可怨,而皇帝沒有,齊朝陽雖有,可那人卻是她的至親,想要訴怨也是無處可訴,恨也無法可解,最後甚至為了得不到響應的愛戀之心,更是親自摧毀了自己的至親及家族。
他們這些命運糾纏在一起的人之中,她真的分不清誰最可恨,誰又最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