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送醒酒湯藥去予祥宮,回來就需要避娠葯,膽敢、且能在予祥宮中宣淫的,除了淳王還能作第二人想嗎?
大盛雖不替太監施行閹割之術,但凡太監必須於入宮前服用永久絕育斷欲的猛葯,再於每季補服以達防範之效,是以太監難以淫亂後宮。而於內庭行走的禁衛也於入宮當值前服用短暫性禁慾湯藥,除少數皇帝親衛外不得單獨行動,且以嚴酷之連坐法束縛,所以夠有「膽量」違犯宮禁的禁衛,自大盛開朝以來還沒出現過。
因而靘水大膽判斷,事主應是淳王……
浥玉既然需要靘水的幫忙,就沒打算要隱瞞她,於是承認道:「對,他的確是故人……你請的神卦中,除了看到我與他舊緣未盡外,可還能看得出此緣何時結束?又,除了我之外,他與煙秋閣中的其它人會否有所牽扯?」
浥玉似在靘水身上看見一絲曙光,忙不迭追問。
靘水卻不得不朝浥玉潑去一盆冷水,搖了搖頭,「卦象並未透露更多。」
「是嗎……」說不覺失望是騙人的,未來茫然,實在難以安心呀。
「一切自有天命,莫要憂愁,憂愁也是無用的。」其實靘水隱瞞了神卦的另一半——禍福難斷。只因這禍福難斷的斷字,實不知是指禍福難以判斷,還是指禍福相伴難以斷絕,若說與浥玉知曉,除了讓浥玉增添苦惱外並無幫助,所以她選擇了不說。
浥玉聞言無奈一笑,既是無能為力,自然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好,我們暫且不說這些了,說說昨日的夜宴吧。皇后可還滿意公主所奏的餘音?」想知道最真實的情況,所以浥玉並未先向靘水說出自己對齊皇后召宴一事心覺有異,不欲干擾靘水觀看事物的立場。
靘水本就想要找時間跟浥玉回報昨晚夜宴情形,現在浥玉這一問,她自是立時將自己的感受說出來:「昨晚公主初次面見皇后,皇后竟是主動跟公主攀談,說想要聽餘音,可是當琴送到,甚至直到公主奏完一曲,皇后卻是一副意興闌珊、心不在焉的模樣,前後態度可說是相差甚大。」
「然後呢?」聽起來皇后似有着情緒反覆無常的個性。
「然後,就在貞夫人與梁修儀建議是否以七華燈為今年秋燈主燈時,皇后突然臉色青白、身有不適,便讓人扶回宮去了。眾人似是已經習以為常,也沒有怎麼關心皇后的狀況,貞夫人隨後便作主決議了秋燈節各個事項,然後宴飲便草草散了。」
靘水蹙起眉,「皇後生得絕艷,後宮之中無人能與之比美,但或許真是體質孱弱,看起來像是風一吹就會淌散似的氣質甚是飄渺;相商秋燈節事務時未置一語,全部任由貞夫人主掌大局,以至於宮人們也只顧着看貞夫人的臉色,皇后的存在感雖強,但毫無當皇后的威儀。」
浥玉提醒道:「這種話千萬別在其它人面前說,讓有心人聽去了,徒生事端,負夫人即使握有實權,可終歸不是皇后,她如今的權限也是皇后給的,既能給,就能收。」
「尚侍放心,我當然不敢與他人說這些,也只能跟你說上一說。我實在不明白負夫人為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她可是唯一誕有皇子的後宮妃妾,光是母憑子貴這一點,就比一無所出,又失去了齊國公府為依靠的皇后強上許多,不是嗎?汝陽王怎也不想個法子幫襯自個兒家的曾外孫女?」
靘水越說越起勁了,把這些日子以來放在心裏的納悶朝浥玉傾吐。
浥玉沒再阻止,有些事,自己人說說確實也無不可。「汝陽王有遠見,貞夫人也夠聰明,他們放眼的是將來,既然皇后入宮以來始終無子,將來要誕下嫡皇子的可能性應該也不大了。若有朝一日大皇子成為皇帝,貞夫人便穩坐太后之位,現在與其跟皇后爭搶后位,心思還不如放在防範其它妃妾生出皇子來的實際些。」若她是貞夫人,心中就當如此盤算。
「那麼……近來是不是該限制公主少與邵美人往來才好?萬一邵美人有個不好,我們公主也不至於無端被牽累。」靘水思緒倒是挺快,若貞夫人想使手段除去邵美人腹中之胎,不管是誰常在邵美人身邊出現,都有可能誤背黑鍋不是嗎?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浥玉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因為宇文日正而堵塞在心頭的氣悶,不覺間消散了幾許。「雖說其它妃妾若誕下皇子,確實會對貞夫人的大皇子產生威脅,但大皇子已經九歲了,曾受外戚掣肘的皇上再如何,該也不會考慮讓幼子承繼大位才是,眼前算起十年之內,大皇子可說是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更何況聽說大皇子品性寛仁,確實是有未來聖主之勢,現在就算有妃妾誕育皇子,待得長成,怕也已經無以動搖大皇子的地位了。」
浥玉不以為貞夫人會輕舉妄動,摧毀目前的優勢地位。
「意思是,貞夫人不會有加害邵美人之心?」靘水道。
「我認為貞夫人非但不會,甚至還會比任何人都更為謹慎照看邵美人,以期她順利安產。」
浥玉以常理分析,「畢竟宮中唯有她擁有皇子,後宮又由她一手掌握,身為最有利害干係的人,想必更害怕有心之人趁機嫁禍於她,進而毀去大皇子幾乎可以說是就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這麼說的確有理。」靘水再聰慧,年紀畢竟還小浥玉一截,審時度事的觀點自然是不如浥玉。她思緒一轉,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忍不住問道:「如此說來,大盛未來皇帝人選已經底定了?那我們公主將來就算替皇上生育了皇子,不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有關貞夫人及大皇子的事,我只是按現況及人性常理推論罷了,將來的事如何能說的准?至於公主將來會否誕育皇子,本就無關緊要,若有兒女也只圖心裏有個依靠而已;依大盛風氣,除非後宮盡無所出,否則他國血脈本就無用。」
浥玉很清楚現實,因為她算是切身經歷過。
她的母親與協防岐陰邊境的父親相識相戀,而甘願拋下貴族身分為父親遠走他鄉來到大盛。
奈何祖父母不肯接受異國人為兒媳,無力與父母抗衡的父親竟然連名分都無法替母親爭取。為了父親,也因為肚裏已經懷有了她,母親認了、妥協了,安分的住在父親在鄉間置辦的宅院裏,至於父親老家中的一切,只全當不知。
她的出生,對重視血統的袓父母來說不是喜悅,而是不敢張揚的恥辱,即使她的母親是岐陰貴族,在袓父母及親族眼中,她也不過是個異族賤種而已,別說認祖歸宗了,他們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想知曉。
母親個性溫婉認命,暈無怨尤的守着她、守着宅子,等待父親偶爾歸來。只要不去想宅子以外的紛擾,那麼他們是相愛的、是幸福的。
直到,母親與她再也盼不來父親的身影。
父親的死訊,她們竟是輾轉由到市集採辦回來的僕婦隨口提及的市集雜事時而得知,袓父母別說讓她與母親奔喪了,就連差個僕役通知她們一聲都不願意,那時,距離父親辭世過了三個月有餘。
失去了盼望的母親於三年後抑鬱而逝,時年十五的她成為了真正無依無靠的孤女。就在她等待岐陰族人前來接她的那段日子裏,她遇上了化名為文立影的宇文日正,兩情相悅下,無媒無聘便將自己的終身許給了他。
她是認定了他,真心以為自己能與他廝守一輩子的。
但母親的命運如同殷鑒,害怕自己的岐陰血統被嫌棄,於是她選擇對心愛之人隱瞞了身世,反正她長得較像父親一族,與大盛人無異;而她與母親居住的那處僻靜鄉間本就人煙稀少,別說距離甚遠的鄰人不知她們母女底細,就連宅中僕役都不知偶爾返家的男主人原是興梁唐門長子。
離開他后,偶爾想起與他的情緣時總不禁想,若不是袓父母那樣看重血統,她與母親的命運會否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