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宇文日正看着皇帝認真的等着他的回答,掙扎了一會兒,便決心將無法輕易對人傾訴的心事透露予皇帝知曉:「我害怕她看着我的眼神。」
「什麼?眼神?」宇文無濤皺眉,當真沒料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他此時的表情跟反應可是沒摻半點虛假。
「她認出我時,眼中除了震驚外儘是恐懼,沒有半點喜悅及思念之情……那不是久別重逢的反應,是以我不敢去向她追究當年離開的原因,害怕會得到讓我無法承受的答案。」宇文日正將內心的恐懼向皇帝傾訴。
看着兄長為了一個女人的眼神而惶惶不安、心神不寧的脆弱模樣,宇文無濤心底劃過一縷難以言說的惆悵和酸楚。「會不會是你多想了?」
「不知道,這些日子心亂如麻的根本無法靜心思考。」宇文日正道。
「其它的我不懂,也懶得管,反正你今日已經把人拖上了床,如果對她情深依舊,那就聽我一句勸,別再追究過去,不論她當年為何突然失縱,反正她現在活生生的重又出現在你面前了,只管牢牢抓住她就是了。」宇文無濤勸道。
宇文無濤確定浥玉會編造出當年離去的合理說詞,而不抖出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也相信浥玉能嚴守此事直到死去,所以他只需儘快讓另一個參與過去的人去到她該去的地方,讓她遠離浥玉即可。
「你何時成了想法如此單純的人了?」皇帝的心思向來比他來得複雜,怎現下說的話卻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說出來的一樣?宇文日正覺得訝異。
照道理,皇帝應該阻止一個無端失蹤多年後,又以岐陰公主陪嫁身分現身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應該比他還更想要弄清楚她的底細及過去,不欲讓她待在他近處才是。
「若我說,我欲將她收押至監刑部施行拷問,你會願意?」宇文無濤見招拆招,不讓兄長起絲毫疑心。
「你為她魂牽夢縈十餘年,有誰比我更清楚?我能忍心再拆散你們嗎?何況岐陰向來仰賴我朝,如何敢有危害之心,即使敢,誅滅一個丁點兒大的小國,於我大盛來說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的事,是以我並不擔憂她會否是岐陰細作,就算是,又如何?難道我大盛還怕了一個蕞爾小國不成?」
皇帝所言的確是事實,岐陰斷不敢對大盛有絲毫惡意,宇文日正接受了向來多心的弟弟在對此事毫無戒心的說詞。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只要面對她就半點也洒脫不起來,父皇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我實在太沒出息了。」
宇文日正憶起父皇臨死前對他的失望又難捨疼愛的無奈神情,心境豁然開朗,他還糾結什麼呢?父皇臨終時都接受了他的無用,仍視他為愛子,他何不拋開一切,就如弟弟所言牢牢抓住她就好?
「看來,你是想通了。」眼看兄長沉思一會兒后臉色轉變,本來抑鬱陰沉的眉宇舒展開來了,宇文無濤的心,也跟着輕鬆了些許。
「你說的沒錯,我糾結再多終是無解。」宇文日正心境一轉,打算返回自己的寢宮了,他步下階梯,朝皇帝的方向走去。「那就找個適當的時候,把她弄到我宮裏來吧。」
宇文無濤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但瞬間既逝。「此事倒是不急,我知你尚且不知該如何待她,在你確定心意之前,也不便將她公開指婚於你,就讓她暫時多陪陪岐陰公主吧。小公主年紀尚幼,很是依賴這位尚侍,我會尋個理由讓她能隨時應你所召,如此可好?」
除了後宮尚未清理乾淨之外,宇文無濤想先確定浥玉能否順利受孕,才能決定該給浥玉何種名分。再來,他確實對岐陰太女承諾過不可傷害琅夜身心,所以不打算硬將浥玉從琅夜身邊帶走。
「你很在意那個小公主?」宇文日正因皇帝對岐陰公主有着憐惜之心,不由想起遠在邊境的可憐人兒,一直以來嚴守分際,從不評斷皇帝感情之私的他,此時卻是不自覺的蹙起了眉頭。
「不是那種在意,她還小。」宇文無濤眼中的琅夜,就只是個聰敏而天性純凈的孩子,或許是因為她有勇氣與他對峙,所以對她多了幾分好感而已,不得不說他雖是九五至尊,卻終究只是肉胎凡骨,柔情萬種的千依百順不一定能討得他的歡心,獨特而適度的任性反而容易擄獲他的注意,只可惜,膽敢在他面前放肆展露個性的女人沒有幾個,而放肆得最得他心的那一個,被他趕去遙遠的邊境了……
「若真喜歡,也得忍。」宇文日正看皇帝不再回話,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警言兩句。而當他從皇帝身邊經過時又忍不住多嘴,停下腳步替那可憐人兒問了句:「如今齊賊勢力已然瓦解,不考慮把人接回來嗎?」接誰,不用明說,彼此心知肚明。
「……再說吧。」宇文無濤已轉身,正抬腳上階,聞聲雖稍稍遲疑,但沒停下步伐。
「別熬太晚,摺子不會自個兒長腳跑了,今日看不完,明日再看也行。」宇文日正不再追問,看着皇帝的背影,抑下一聲嘆息。
為了不負父皇期望,皇帝付出了所有心力,除了顧及手足親情之外,不容自己有絲毫心軟,不如他和么弟偶爾還能任性行事,順心而為,是真的非常辛苦。
「知道了。」宇文無濤心頭一陣溫暖,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就是兄長。
自小,他眼中看到的母妃總是在哭,即使是笑,也像哭。
母妃明明笑起來很美、很受父皇疼愛,但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在人們的眼光之外,母妃就像一尊面無表情的空殼人偶,唯一證明她是活人的生氣,就是從她那雙美而空洞無神的眼中似流不盡的淚水。
母妃把她的笑容留在人前,躲着所有的人哭,唯獨不躲他,因為,母妃的眼裏根本沒有他。他不懂母妃的淚、至今不懂,年幼的他害怕與那樣的母妃獨處,到後來他更害怕在人前笑顏如花的母妃,因為他看到的笑,是哭。
所以他總是躲着母妃,鎮日跟着對他真心笑着的、耐心照護着他、陪他玩耍讀書的兄長;兄長給了幼小的他安全感,所以自小不曾嫉妒過父皇對兄長的特別偏愛,因為他也最愛兄長。
方才說隨時能讓位之言也絕非矯情空話,他,絲毫不戀棧皇位,只在乎……
不,現在不能說只在乎兄長一人而已了。
但即使心中還放了別人,兄長也永遠是他最在乎的那一個,如若要他捨命選擇換取一人平安,絲毫不需猶豫,那人會是兄長……
浥玉好不容易得了空,立刻找來靘水。
房門一關,她劈頭就問靘水:「你能否在不驚動宮中太醫院的情況下,配出避娠葯來?」
「能。」靘水毫不意外的冷靜給予浥玉肯定的答案。
因為昨日午後見浥玉奉命為淳王呈葯返回后模樣有異,靘水晚上忍不住偷偷為浥玉求請了神卦,因而心中有數,是以不覺意外。「我從岐陰帶來的數種香丸內揉藏了藥材,是可以配出避娠葯來,可若要長期使用,就需要有技巧的從太醫院領取部分藥材,余的再靠凜松想辦法送進來了。但這些我都會處理妥當,尚侍無須憂心。」
「長期?我並不希望會有長期服用的需要……先幫我配出這次的就可以了。」浥玉想到可能會有所謂的「長期」,心口不由一緊。
「是。」靘水也不戳破浥玉的自欺,乖順應答。
浥玉見靘水對她突然討要避娠葯絲毫不覺奇怪,也沒有追問究竟的意思,忍不住問道:「你難道沒有話要問我?」
「不瞞尚侍,昨日見你送葯回來時神色有異,晚上陪公主回來后夜裏難眠,於是替你請了一隻神卦,卦象顯示為『舊緣未盡』,所以我猜,讓你需要服用避娠葯的那個人該是故人……或許正是予祥宮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