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試閱開始】

火焰焚毀建築的聲響充斥着雙耳,失去支撐的木柱、雕梁逐一崩塌掉落在地,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爾後,融入火勢越發猛烈的妖嬈焰火之中,消失得不見蹤影。

這是場很大的火。

衝天火光驅散深沉夜色,滾滾煙霧遮蔽星子靜靜閃爍的細碎光芒。

他抱着一具古琴,站在已經開始被火勢侵蝕的庭院之中,透過一扇半邊開啟,雕刻着精美花紋的木窗,凝視着屋內的一切。

屋內,火舌舔上薄紗垂簾,三兩下將其吞噬乾凈;着火的地毯一寸又一寸遭到焚蝕,上頭細緻的綉紋變得焦黑,然後化為炭黑碎末,再也看不出原先美輪美奐的圖紋;桌椅、宮燈、花瓶、妝枱……一一被火焰撲食,所有的一切,都將消失在這場熊熊烈火之中。

他站在這裏已有許久。

帶有悶熱氣息的風吹動凌亂黑髮,拂動披在身上的雪色衣袍,卻無法動搖佇立在窗外的他。

沉黑眼瞳隨着屋內拚盡全力,企圖爬到窗邊的女子移動,除此以外,面無表情又一動不動的他,像極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女子被壓在一根屋樑之下,身軀已經被火焰糾纏包裹,溫婉柔美的嗓,因痛苦而變得嘶啞難聽,彷佛想要逃離煉獄折磨的孤魂野鬼,斷斷續續的發出求援的凄厲哀號。

姣好面容、如雲秀髮、晶瑩肌膚……那些他曾經想要捧在手上萬般珍惜的美好,此刻,在眼前,在火焰無情的焚燒中無限扭曲着。

救我,求你、救我……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根本說不出話來,蘊含深濃懺悔的哀求只是幻覺,可他就是聽見了。

目光從模糊面容轉移到努力朝他伸出的那隻手,紅彤火光照亮陰暗雙眸,驅不走裏頭深沉堆積的無溫冰寂。

「真是過分的女人。」他開了口,與冰冷眸光不同,清雅嗓音一如既往,控訴的語氣不帶半絲嘲諷,好似在淡然陳述今日是多麽的天朗氣清。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連恨意都萌生不出來的死寂到底是什麽。

他記得,那隻雪色柔荑在那日如何在一瞬間縮回,記得溫婉嗓音如何決絕低訴與他無半點關聯,還說是他勾引她,而她在那場鬧劇之中,狡猾扮演着一個可悲又可憐的角色。

心被撕裂的瞬間,如同蝕骨之痛,他記着,一直記着,無法忘懷。

追根究柢,她沒有那麽喜歡他,那些足以撩動心弦的真摯誓言不過是順口說來,悅耳動聽,在自己的性命安逸和他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他不怪她,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或許他也沒有那麽愛她,否則不會連恨也感到如此無力。

「……」他笑了,木然面容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一手托起古琴,一手熟練地撩動琴弦,從指間流泄出的音韻形成婉轉清曲,與周遭的混亂吵雜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她最喜愛的曲子,可惜此時的她無心欣賞,光是乞求他出手相救和忍耐皮肉被燒焦的痛苦折磨,就已耗盡了所有氣力。

一曲奏罷,他停住撥弦的手。

他依然沒有出手救她。

抬起的手抓住白袍的衣襟,遮掩身上一道道因她的背叛而鏤刻上的醜陋傷痕,他無情轉身,在火勢蔓延過來前,在整座宅邸徹底淪陷在洶湧火海之前,躍上屋牆,奔入夜色之中。

屏江城位於西斐國境最東部,城鎮四面環山,穿過西邊的兩座大山是進城的唯一路徑。南、北兩座小山緊鄰周邊的兩座城鎮,仍屬於屏江的管轄範圍;面朝東邊的山重巒疊嶂險峻萬分,後面還隔着一條水流奔涌的大江與彌國遙遙相望。

許久以前,人們在西邊的山上修築了棧道方便進出,隨着歲月變遷,自從百年前城中第一武林世家「飛凰山莊」零落衰敗以來,造訪此地的俠客、商隊、旅人等等逐漸變少。

時至今日,西山上的棧道久經風雨吹打,早已腐朽崩壞,再也無法供人行走。

被連綿大山所圍繞的城鎮本該十分清幽閑逸才對,可近年來發生了些事,使得城中褪去幾近蕭條冷清的悠然僻靜,再度變得熱鬧起來。

其一便是約莫八年前,破破爛爛早已形同陰森鬼屋的飛凰山莊突然更名為「秘聞館」,開門做起了生意。

秘聞、秘聞,字面上的意思,那是個買賣秘密的地方,他們所販賣之物,不外乎:某某門主去年迎娶了第幾房小妾、某某掌門昨兒個吃飯沒洗手,還是上茅廁出恭不順,或某某隱世高人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甚至是某位朝廷重臣貪贓枉法的鐵證,諸如此類的大小八卦。

由於館中有個規矩,絕不將秘密賣給奸佞惡徒,多年來維持着正派作風,使他們輕易便在江湖中建立起威名與聲望,才能將宅子重新修整得富麗……是整修回一座宅子該有的模樣。

托秘聞館的福,江湖中人不顧山路難行紛紛遠道而來,更有不少人聽說屏江好山好水,陸續搬進安居樂業。

不過要提到大事中的大事,就要數今早官府在城門口貼出的那則懸賞告示了。

告示上,白紙黑字書寫着通緝企圖暗殺屏江刺史的刺客,左邊附上的刺客人像是名容貌俊朗、白衣翩翩,懷抱着一張瑤琴的年輕男子。人物神韻、姿態逼真到令人咋舌,如此精湛的畫工,一看便知是出自城中有名的畫師之手。

官府會聘請名師繪製通緝令,可見事情非同小可,離旭日東升才過去半個時辰,好奇圍觀的百姓便把城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暗殺刺史?就憑這種小白臉?嘖嘖!」

暗殺刺史是大罪,不知有多少人聽得風聲便立刻睜開惺忪睡眼,翻身下床,發沒梳臉沒洗,胡亂套上衣鞋匆匆出門,一路直奔城門口。

奈何在親眼目睹刺客尊榮之後,多是不屑與搖頭輕嘲,心中遺憾不言可喻。

「劉掌柜,你家客棧離城門最近,近來沒有什麽可疑的外地人前來投宿吧?若有,趕緊回去把他掃地出門還來得及,千萬別因貪圖人家的食宿費,結果惹上麻煩事!」有人看了通緝令,眼珠子賊溜溜的轉到身旁的劉掌柜身上,展現鄰里該有的相親相愛。

「沒有、沒有!最近不是商旅會來的時節,來找秘聞館的人也從不住我那兒。這畫裏的小子,我連半點印象都沒有!」被指名的劉掌柜趕緊搖頭擺手,努力跟麻煩事撇清關係。

所謂的麻煩,屏江百姓眾所周知。

現任屏江刺史可以用貪官污吏來形容。上任不過短短兩年,可沒少魚肉百姓。

若非百姓們多數從祖輩便定居於此,加上走棧道需要翻山越嶺,大家早就拖家帶口離開這裏。

惡人長命,狗官若被哪名英雄好漢一刀割斷肥碩頸脖是天大的好事,眾人也只敢在心裏想想,實際上誰也不願意蹚這淌渾水,更別提想要與這種事有所牽連。

「不過這畫裏的公子長得真俊,要是被我遇上……」

有人談論正事,自然也有閑人做無謂幻想。

說話的小姑娘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話沒說完就惹來駐守城門的官兵一個眼神怒視,只能訕訕閉嘴。

「讓開!讓開──喂!我說,讓──開──」

突然,尖銳嫩嗓自人堆里傳來,每個字的尾音都拖得好長。

不難想像,聲音的主人正使上吃奶的氣力,艱難的在人群中前行。

「一大早這麽閑,全堵在這兒,這裏是你們家花錢買的嗎?」

女子辛苦擠出人群,秀麗面容堆滿憤惱不悅,身上一襲點綴清雅梅花圖案的雛黃衣裙暖入心扉。

真是可惜了一個美人兒,脾氣過於暴躁,言辭也太令人不敢恭維。

「這是哪家的閨女?怎地如此不懂禮數?」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伯看不過眼,手中拐杖往地上用力重擊。

怎知倚老賣老的威嚴僅換來一個眼神淡睨,美人轉頭瞅了老人家一眼,淡粉櫻唇彎出可愛弧度,以嬌甜嗓音沒好氣地送上一句:「周伯伯您早。周伯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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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好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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