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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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使用cliche這種地道表達,也能正確拼寫凱迪拉克的英文全稱,然而整張卷子卻只得了七分。
最後一個空,youarewelcome原本能得分,卻因為末尾那個畫蛇添足的idiot,最終分數無法突破個位數大關。
以及,他的作文答題卷上一片空白,隻字未動。
路知意前後看了一眼,這傢伙根本沒有認真做題。
六十道選擇題,他統統選了A。
可惜他運氣太差勁,這套題的標準答案里,竟只有七道題該選A。
她沉默片刻,抬頭問小孩:“你說說看,你覺得自己為什麼只拿了七分?”
然後把卷子輕輕擺在他面前。
小孩坐在書桌前,右手拿支筆,有一搭沒一搭轉着,手指靈活而修長。
他歪着頭,狀似嚴肅地思索了一陣。
“因為我沒有聽同桌的話,全選B?”
“……”
另外幾套卷子,清一色是這樣的答題思路。
選擇題亂選一氣,填空題大秀智商,他使用的表達言簡意賅,我行我素,放在刻板的題型里幾乎叫人忍俊不禁,但他蔑視試卷,飛揚跋扈,逆反心理昭然若揭。
路知意:“凱迪拉克是什麼?”
“車。”
“那開凱迪拉克去上學,是什麼交通方式?”
“開車。”
“開車的英語表達是?”
“Bycar.”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把bycar填上去?”
“因為沒勁。”
“byCadillac就有勁嗎?”
小孩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笑得很甜,“凱迪拉克的話,開起來確實比一般的汽車要帶勁。”
路知意發現,這小孩的問題不在於智商,不在於學習能力,而在於態度。
他基本上無視她的一切問題,看似有禮貌,實際上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她看他片刻,把卷子平攤在桌上,拿起筆來一道一道講解。
“Irushtotherailwaystation,onlytofindthetrainhasgone.這裏的onlyto是結果狀語,表示得到的結果是出乎意料的。”
“老師你發音好土。”
“第三題是反義疑問句,前肯后否,前否后肯,所以這裏選B。”
“你是哪裏人?貴州,西藏,還是內蒙古?”
“leadto是導致、引起的意思,第四題,吸煙導致他的肺出問題了,該用leadto,應該能理解吧?”
“到底是哪裏人?這兩團高原紅挺特別的。”
……
一個多小時裏,小孩沒有停止過東拉西扯。
而路知意呢,她沒有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心無旁騖講解試卷,哪怕他根本沒在聽。
後來漂亮媽媽回來了,小孩停止了發問,她也講完一整套卷子。
面前的咖啡一口沒動。
臨走時,路知意非但沒有跟漂亮媽媽抱怨半個字,還當著小孩的面說:“小偉的英語水平很好,比同齡孩子都要好。”
大人和小孩都是一愣。
漂亮媽媽:“……路老師你是開玩笑嗎?用不着跟我客氣的,這傢伙幾斤幾兩,他清楚,我心裏也有數。”
路知意搖頭,“我是認真的,您放心,他比你想像的要出色很多。”
她披上外衣,謝絕了女人的相送,頭也不回出門了。
半掩的房門后,小孩一聲不吭坐在書桌前,出神地盯着那套卷子。末了,有些煩躁地扒拉一把頭髮,戴上耳機躺回床上了。
星期天下午,路知意又來了。
敲門聲響起時,陳郡偉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分針秒針都到位,恰好停在兩點。
她是機械人嗎?分秒不差?
這一回他變本加厲。
她講題,他就打岔。
他說她發音土,說她有高原紅,說她的小雀斑,說她高得像男生,還說她那一頭半寸標新立異有個性。
他誇她損她,評頭論足,沒完沒了。
路知意權當沒聽見。
最後是小孩先停下來。
他終於不耐煩了,把卷子扣起來,指尖轉個不停的筆吧嗒一聲,清脆地落在桌面上。
他撐着桌子,仗着身高湊近了些,黑漆漆的眼珠子鎖定她的眼。
四目相對。
“老師,你都不會生氣的嗎?”
路知意終於把視線從卷子上收了回來,輕飄飄抬頭,和他對視,半點沒有退讓的意思,哪怕他湊得極近,眼看着就要貼上來了。
她平靜地看着那雙眼睛。
很亮,很年輕,沒被人生的艱難折磨過,尚在豐厚的物質生活里我行我素着。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
路知意說:“你的目的不就是激怒我?我要是輕易就生氣了,那不是讓你稱心如意了嗎?”
小孩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終於收起彬彬有禮的假象,“你放棄吧,再怎麼補課也沒用的。你答應我媽幫我提高英語成績,對吧?提高多少分?及格?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讓你交不了差?”
路知意點頭,“我信。”
她掃了眼那幾套卷子。
“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的能力,實際上我對你很有信心,你完全可以精確到個位數,下次考6分,再下一次5分,直到某天零分。”
“……”小孩冷冰冰看着她。
她直勾勾對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讓,“知道什麼樣的人能精確地避開所有正確答案嗎?爛到極點的差生?不,成績再差勁,也有幾分狗屎運。”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路知意終於彎唇笑了笑,親切地望着他,“我想說的是,我並沒有答應過你媽媽任何有關成績的請求。這大概也多虧了你,趕走過太多家教,以至於只要有人肯來教你,你媽媽就感恩戴德地把人請進門了。而根據這兩天對你的了解,我覺得你相當出色,事實上出色到根本不需要請家教的地步。”
“所以?”小孩的聲音愈加冰冷。
“所以?我確實來自高原,確實又土又窮,確實很需要這筆家教費用。既然你喜歡假裝差生,我又剛好喜歡這份家教費用,所以——”路知意將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所以,第三十二題,我們來看一看它為什麼選D。”
有那麼一刻,路知意很想笑,但她憋住了。
她發誓她肯定聽見了小孩牙齒咯咯響的聲音。
*
陳家老爺子七十大壽那天,一家人都趕回了老宅。
老爺子早年是國內空氣動力學的北斗,後來身體不濟,在老伴的勸說下來退了下來,在家中安享晚年。
飯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談笑風生。
大兒子陳宇森從事法律工作,談起這半年來經手的幾件印象深刻的案子,眾人七嘴八舌點評。
二女兒陳宇琳在大學任教,繼承了老爺子的衣缽,也研究空氣動力學。
她一開口,一大波外星詞彙正在襲來。
眾人紛紛轉移話題。
“哎,那什麼,隔壁王大爺的孫子前幾天在美國結婚了。”
“是嗎?我小時候還跟他一起跳過井呢。”
“跳,跳什麼玩意兒?”
“跳井。他說下面在發光,肯定有金子,老子信了他的邪——”
陳聲出口就是老子輩,立馬被陳宇森喝止住,“陳聲!”
陳聲笑了兩聲,看了自家老子一眼,打住。
一旁的陳郡偉還想知道下文,湊過來,“然後呢?”
“然後?”陳聲朝父親努努下巴,“然後你哥不敢講了,怕這個真老子捶他。”
正好,陳郡偉也不想聽大人們那些無聊的對白了,說了句:“我吃飽了。”然後使了個眼色,讓陳聲一起去陽台上吹吹風,透透氣。
秋夜微涼,陽台外是一片澄澈月光。
老宅在郊區,外面有瓜田,有農舍,有小徑,有麥田。
陳家往上數幾代,也是農家出身,只是後來陳老爺子有出息了,讀書讀出了一條路來,可人老了,還是願意回到這安靜的鄉下郊區,聽蛙鳴,看蟲飛。
遂翻新了房子,建成了郊區的小別墅。
吹着風,陳郡偉問:“後來呢?你真跟隔壁那小子跳井了?”
“哪能呢?你哥又不傻。”陳聲笑了兩聲,伸手慢條斯理一比,“我數一二三,眼睜睜看着他跳下去了。”
陳郡偉噗的一聲笑出來。
他回頭看了眼,從包里摸出包煙,拈了一根湊到嘴邊。
打火機啪嗒一聲,幽藍色的光芒在黑夜裏格外明亮。
陳聲眼神一沉,伸手抽走那根煙,狠狠一掐,扔地上了。
“喂你——”陳郡偉急了,“那可是外煙,貴着呢!”
“好的不學,倒把抽煙學會了。”
“得了吧哥,你不就比我大幾歲?平常瘋起來沒個人樣,到我跟前擺起長輩架子了。”陳郡偉翻了個白眼,欲再掏煙。
陳聲瞥他一眼,警告:“你再往外掏一根試試?”
“幹嘛,你以為我怕你?”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一邊嘴硬,一邊還是把煙塞了回去。
陳郡偉從小就喜歡陳聲,打從光着屁股開始,就跟着這個哥哥到處跑,後來長大了,哪怕兄弟倆嘴上總是不饒人,但他依然打從心底里願意聽陳聲的話。
陳聲又怎麼不知道他?
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爸呢?”
陳郡偉表情一頓,冷笑兩聲,“說是在美國做生意,爺爺七十大壽都回不來,哈,天大的生意。”
“……芝加哥?”
“不然呢?”
陳聲沒說話。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老爺子一共三個孩子——
大兒子陳宇森,也就是陳聲的父親,如今在法院當領頭羊。
二女兒陳宇琳,大學任教。
小兒子陳宇彬,也就是陳郡偉的父親,在哥哥姐姐的照顧下,自小優越慣了,長大后開公司,做生意,後來開始搞婚外戀,還不止一個女人。
陳聲記得很清楚,幾年前的除夕夜,一向漂亮活潑的小嬸嬸喝醉了,忽然間哭着對老爺子說,陳宇彬說自己找到了真愛,為了給那個女人一個身份,把她帶到美國芝加哥去安家,還舉辦了一場豪華婚禮,如今連私生女都生了。
從那天起,總是跟在陳聲屁股後面的小不點就變了。
陳郡偉以前不是這樣的,別說抽煙了,他一向是家裏的小可愛,會奶聲奶氣跟爺爺奶奶撒嬌,會彈鋼琴彈結他,從不像陳聲這樣叛逆到讓全家人頭疼。
可惜後來……
陳聲立在陽台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煙,忽覺這秋天的夜也挺冷的。
他問:“聽說小嬸嬸給你請了個新家教?”
一提這個,陳郡偉就煩,“是啊,請了個有能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