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枝既然是得了顧姨娘的吩咐要送尚宛妗回房間,自然不敢半道回去,只好勸尚宛妗不要逗留,「大小姐病還沒有好,還是趕緊回房間吧,房間裏多暖和啊!」
錦書素來討厭顧姨娘那邊的人,此時見平日裏溫溫和和的尚宛妗為難竹枝,心裏歡喜得跟什麽似的,只盼着她在這裏多站一會兒才好。
尚宛妗沒讓錦書失望,皺了皺眉頭,臉上帶着些孩子氣,噘了噘嘴,「可是我想要玩雪。」
竹枝在心裏罵了尚宛妗八百遍,臉上卻不敢顯露一絲一毫的痕迹,只作出忠心勸主的樣子,「這雪雖然美好,可到底凍人,大小姐當小心才是。」
尚宛妗聽了這話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然後抬腳往上三樓的樓梯走。
錦書暗暗嘆了口氣,覺得有些不過癮,竹枝則驟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歡喜,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怎麽高興,尚宛妗又開口了——
「在外面吹風玩雪確實容易受凍,不如竹枝姊姊下樓去給我堆一個雪人,再捧到房間來,用木盆裝了,我也不動,只看着過過癮就好。」她說完還回頭看着一臉錯愕的竹枝,意味深長的道:「竹枝姊姊手巧,整個尚家上下沒有一個是比得上竹枝姊姊的,你一定要給我堆一個最大、最好看的雪人才是。」
錦書一邊偷笑還一邊落井下石,「竹枝姊姊雕的蘿蔔花也好看得緊,不妨雕幾朵點綴在雪人上,說不定能讓人眼睛一亮呢!」
竹枝被尚宛妗和錦書擺了一道,心裏又怒又恨,推辭了幾句卻沒有辦法推掉,只好不情不願的答應下來。
尚宛妗讓竹枝別跟自己一起上樓進房間了,直接把人打發去院子裏堆雪人,眼看着竹枝往一樓走去,這才心情極好的回房間。
屋裏,早先那碗加了商陸和曼陀羅的湯藥還放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曾動過。
靠近窗戶的地方放着兩盆金彈子樹,其中一盆上面結滿了金黃色的果子,尚宛妗隨手端了那葯碗,倒進沒有結果的那盆金彈子樹的土裏。
錦書驚呼,「小姐怎麽把湯藥倒了?」
尚宛妗冷笑,「這葯喝了還不如不喝。」她叮囑錦書,「等會兒沈嬤嬤、竹枝或者旁的人來了,你就說我已經喝過葯了。」
錦書瞪大了眼睛,這時她哪裏還會不明白,那葯只怕是有問題的!當下又是憤怒又是擔憂,忙道:「婢子都聽小姐的。」
尚宛妗先前磕到頭受了傷,更早之前還心神激蕩,又折騰了那麽一番,這會子就有些熬不住了。由錦書伺候着脫了外衫、上了暖炕,本來只想靠着歇一歇,誰知竟有些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錦書怕尚宛妗太熱睡得不好,便輕手輕腳的給她脫了外衫,又把被角死死的壓在她的身下,這才安心的拿了綉活,搬了個杌子坐在床邊守着。
等竹枝送了雪人上來,見尚宛妗睡著了,並不敢吵醒她,把東西放下就趕緊走了。
之後沈嬤嬤進來看過一次,猶豫了一下,也沒有留下來,轉身又出去了。
尚宛妗心裏有事,並沒有睡太久,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便醒了過來,醒來後依然不肯下床,錦書就替她披了衣裳,讓她裹着被子坐在炕上。
尚宛妗努力的思考着,自己雖是知曉了顧姨娘這驚天的陰謀,可是前世自己失憶後,根本不記得到狐狸嘴之前的事情,更不知道同行的僕人中又有幾個是忠於她這個嫡長小姐的,所以就算是知道顧姨娘和董天行勾結的惡行,她也沒有辦法去防備、反抗。
顧姨娘怕落下守護不力的罪名,自然不敢讓她死在路上,所以她的性命是無虞的,可錦書她們的命要怎麽辦?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趁着車隊尚未到狐狸嘴,搶先拿下顧姨娘和尚宛儀。只是連她身邊的沈嬤嬤都被顧姨娘收買了,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怎麽拿下顧姨娘和尚宛儀?
不能力敵,就只能智取!
尚宛妗扭頭看到窗下那盆被她潑了葯的金彈子樹,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顧姨娘可以給她下毒,她自然也可以「禮尚往來」一番的。
上一世陸展沉娶尚宛妗,便是為了讓她替他試那些毒藥。
他是太醫院的院判,尚宛妗跟了他十多年,沒有學會一招半式的醫術,卻把辨毒、制毒、用毒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不但本身有毒的東西能夠害人,那些無毒,甚至是大補的東西,有時候也能置人於死地,因此醫者給人治病開藥方,並不是懂得藥物的歸經、走勢、升降、浮沉等便萬無一失的。
錦書一抬頭,看到尚宛妗那充滿了惡意的笑容,不由得嚇了一跳。大小姐醒來之後的不對勁她是看在眼裏的,她隱隱察覺到自己的主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可詢問的話到了嘴邊又憋了回去。
尚宛妗還沒有琢磨好到底要用什麽毒對付顧姨娘母女,就到了掌燈時分。因為擔心顧姨娘的病氣兒過到了她的身上,所以晚膳是尚宛妗單獨在房間用的。
用罷晚膳,沈嬤嬤就端了葯來,「小姐,該喝葯了,老奴準備了小姐最愛吃的糖蓮子,做的時候放了許多的糖,包準一顆就甜到心裏去了。」
尚宛妗伸手接過來,看了眼棕黑色的藥水,開口道:「竹枝做的雪人都已經化成一盆水了,我用瓷碗裝了打算做凍冰花,嬤嬤幫我端出去放在走廊上,明兒個早上起來,凍冰花就做成了。」
沈嬤嬤走過去看了眼木盆,裏面果然放着一隻瓷碗,碗裏裝了水,還放着棉線和花片,便應了一聲,端着木盆往門外走去。
錦書接過尚宛妗手裏的葯碗,迅速的倒在金彈子樹的土裏,然後遞迴給尚宛妗。尚宛妗伸手在碗裏摸了一把,把殘存的葯汁抹在嘴巴周圍。
沈嬤嬤放好木盆進來時,就見尚宛妗把手裏的空葯碗遞給錦書,吐着舌頭、端了裝糖蓮子的碟子就往嘴邊湊,仔細看還能看到她嘴邊殘留的葯汁。
尚宛妗嚼了一大口糖蓮子,才一邊由着錦書拿絹帕給自己擦嘴,一邊瞪着沈嬤嬤生氣,「今兒個這葯怎麽更苦了一些,莫不是不小心放了雙份的黃連?」
沈嬤嬤滿意的笑了,「那哪能啊,什麽都能錯,小姐的葯怎麽能錯!」
尚宛妗卻不依不饒了,定定的盯着沈嬤嬤看,一點也沒暴露她此時的心思,不疾不徐的問道:「給我煎藥的事情是誰管的?」
沈嬤嬤急忙道:「老奴怕小丫鬟做不好這事兒,給小姐煎藥,一直是老奴親手做的。」
她本意是邀功,尚宛妗卻順着她的話點了點頭,「我是主你是仆,你給我煎藥原也是應該的。不過,早前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卻足足等了一下午,直到晚膳的時候才吃到嘴。我想嬤嬤是必不會偷懶的,可我身邊又沒有旁的事情要交給嬤嬤做,想來這煎藥還是一件很費時間的事情。」
沈嬤嬤嚇了一跳,臉色一白,卻仍仗着自己是夫人給大小姐的人,並沒有下跪認錯討饒,反而腆着臉笑着辯解,「下午的時候老奴來看了小姐一次,見小姐正睡着,想着小姐剛睡醒胃口必然不好,索性便等到晚膳的時候一起端來了。」
尚宛妗柳眉一豎,怒道:「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我未用午膳,要吃個糯米蒸番薯,胃口好不好還要由你來決定?」
尚宛妗未曾用午膳,卻是吃了兩碗酒釀桂花湯圓的。只是沈嬤嬤這會子看出尚宛妗是真的生了氣,哪裏還敢跟她頂嘴!只一邊在心裏想着,等二小姐成了嫡長女,自己成了顧姨娘和二小姐身邊的紅人,左右有法子磋磨尚宛妗,這才擺出誠意十足的樣子跟尚宛妗請罪。
尚宛妗實在是生氣,才會藉故發作了沈嬤嬤。只是她到底還記着不能打草驚蛇,因此在沈嬤嬤開口請罪之後,就不好再怪罪她了,強壓着怒火寬慰了沈嬤嬤幾句,然後笑嘻嘻的把人打發了下去。
尚宛妗的身體還有些虛弱,況且這個時候她更不敢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感覺到困意,她就不再想前想後,讓錦書伺候自己洗漱,就上了暖炕準備入睡。
出門在外,條件自然是比不上在家裏的時候,這客棧的房間只有一張炕,並沒有軟榻什麽的供丫鬟值夜,尚宛妗又捨不得讓這唯一對自己忠心的丫頭睡地上,就讓她同自己一起睡炕上,她睡在裏面,錦書睡在外面。
錦書擔心不安全,所以閂了門之後,又把她搬得動的杌子之類的東西都堆在了門後面。
尚宛妗其實並不喜歡與人同睡,上一世她嫁給了陸展沉,陸展沉的睡相很不好,還有夢遊的癥狀,她經常睡得正香就被他掐醒了,因此有了錦書睡在外側,她睡得並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