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這下我是真的在綠葉樹生活館喝咖啡
“不同產地的咖啡在口感上有相當的區別。一般來說,埃塞俄比亞種的口感最圓潤,酸度、苦度和香度持平,適合入門者。巴西的咖啡經常作為補充混入其它的咖啡、用於調劑口感,而它本身則是低苦味的,香味和酸味比較大,適合於摩卡。而印度尼西亞的咖啡味道濃烈馥郁,酸度低,苦度和香度最甚,一定作為黑咖啡才能將它的風味發揮到極致——但是,只有真正懂得咖啡的人才能喝得下去……”
說著,殊歿將一杯幾乎不反光的黑色飲品放在了我面前的大理石台上。散發著沖人濃香的黑咖啡,盛在精緻的白瓷杯里;拖着杯子的白瓷盤出露一圈的邊沿,上面輔着兩塊裹滿了巧克力的夾心威化。
“就像葡萄酒一樣,實際上大多數人並不能接受裏面的單寧酸,但是可以調和……”
他指了指那兩塊威化,說道:“試試這個吧。”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玲瓏的甜點放到口中微微地咬了一口,焦糖、可可、香精的比例恰到好處,擴散在嘴裏的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嗯~”我不由得稱讚起來,“好味。”
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從他臉上飛速地遊了過去。我開始覺得,這個名叫殊歿的人,冷淡之下有着一種很神秘的親和力。
這並不是空穴來風。在咖啡機上的八個杯子,如今只剩下七個。朝着打了暖光燈的展台上看去,肉桂派,戚風,凍芝士,胡蘿蔔蛋糕。那些小點的確是每天都換的,因而時時刻刻都新鮮。即使隔着一層玻璃,你還是能夠感覺到它製作者的那顆幾近剔透的心。
“你想嘗嘗它們嗎?”他忽然抬起頭望着我,似笑非笑的臉上多出了一抹神異的生意。
“這……”我咬了咬下嘴唇,總覺得就這麼回答不妥。老實說,我是心動的。
“還是……不必了吧。”我呵呵地笑着,“萬一,錢不夠付,那不是浪費了嗎?”
我沒有開玩笑。綠葉樹生活館的消費水平,早在破碎列島時就已經有所耳聞。好好地消費一頓下來,的確是不便宜的。這裏,看起來不像是有現金支付以外的手段。
他的目光忽然暗淡下去。“其實沒有什麼差別的。”殊歿再次拿起身邊的軟緞擦拭着那些杯子,“為了保持新鮮,每天都需要重新製作。隔天的那些,也就廢棄掉了。”說著,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朝窗外望去。“大概,已經一百年了吧。”
我總是覺得,他的話裏帶着些說不出的失落感。
我:所以……這就是你的工作了嗎?
殊:(擦杯子)不盡然。畢竟,這裏是《人格擬態》。我最重要的工作,還是作為NPC。
我:那你是負責什麼的呢?
殊:(以目示意)看到那邊的盥洗間了嗎?
我:看到了。
殊:那是你的重生點的。
我:(暴汗)啊……
殊:《人格擬態》的核心機制在於“擬態”,而擬態的基礎是玩家的情緒。遊戲中的存在着死亡和紛爭,人性的陰暗面,這些與真實的世界並無差異。每一次重生並不是毫無代價的,玩家需要調整他們的情緒,將人格水平重新固着到協態,這樣才能繼續。
我:(點頭)哦,原來如此……
那件盥洗室,原木基調的裝潢,也很清潔,看起來很雅觀的。
殊:說起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奇怪什麼?為什麼在這個遊戲裏嗎?(無所謂)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什麼都不奇怪。
殊:我不是指那個。這種套路的東西,是個聰明人都能看得出來的。
我:那是什麼?
殊:一個人。
我:誰?
殊:埃斯歐埃夫·鏗布斯尼部舒符斯基。
我:(懵逼)聽起來……像是前蘇聯的什麼人?
殊:你不認識他?
我:(搖頭)不認識。
殊:(嘆氣)我只是覺得,這傢伙一開篇就搞些蒼茫曠遠的東西,不知道的人還真就被他唬住了,以為這是多麼高深的玩意兒。結果,寫着寫着直接就崩壞了,什麼套路的東西都開始蹦出來,以後誰知道是不是飛機大炮漫天飛。就算是讀者,心理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頓了一下,他忽然補充了一句:“算了。你不認識他的話,就當沒聽見好了。”他靜靜地擦拭着杯子,“這才第三章。要是把他給得罪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總覺得他說的那個人是個很可怖的角色,嚇得我安靜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好了好了,可以開始玩啦!”
啪嗒啪嗒的拖鞋聲,小菲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早說嘛,你不是早就繳了費的嗎?而且還是DLC版的哦!”
我:(暴汗)我什麼時候繳過費了?
菲:可是系統說的就是你繳費了啊。
我:……
菲:(吮手指)嗯……難道系統出故障啦?
說罷,小菲又拖着大拖鞋啪嗒啪嗒地跑開了。
“……”殊歿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我,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一回頭,我便和他對視着。
“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蛤?”我不解道,“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呢?”
“歪歪歪,還在嗎?”小菲跑了過來,“系統沒問題,你的確繳了費。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溯源哥哥讓你去做個實名認證,好確認你的身份。”
我:(暴汗)為什麼這麼快……
菲:遊戲嘛,計較那麼多幹什麼。
殊:快去吧。溯源竟然啟動了DLC來親自見你,我總覺得有些大事要發生。
我:(點頭)嗯,走吧。
菲:走啦走啦。
沿着旋轉樓梯一路朝着上層走去,你會發現這間生活館原來是完全嵌入商座之中的。最頂層的辦公室,那裏的地毯上積了很厚的一層灰;腳踩上去,肺腑便牽連着要劇烈地咳嗽起來。我痛苦地捂住了鼻子,這樣能讓辛辣嗆鼻的味道舒緩些,聊勝於無。
“咳咳、咳……”我盡量放緩了腳步,“小菲啊……這裏有多久沒人來過了?”
“其實一直都沒有人來過。”小菲牽着我的手,完全不遮掩,似乎不受影響一般。“從一開始就是了。”
“咳咳……所以說,裏面的確是住着一個人嗎?”
“對啊。”
“咳、咳……那……你們平時怎麼交流呢?”
“用心感悟啊。”小菲一臉正經地答道。
“……”
算了,見到那個“溯源”,他應該能夠給我一個圓滿的解答。總是覺得,那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不知道,他和那個埃斯歐埃夫·鏗布斯尼部舒符斯基比起來,誰更厲害一些。
艱難的一段路,終於走到了盡頭。我敲了敲門,似乎傳來的是被蟲蟻蝕出了空洞而發出的迴響。“溯源哥哥!”小菲衝著門喊了一聲,“我們來了哦!”
沒有回答。
“他讓我們直接進去。”小菲扯了扯我的衣袖,“走吧。”
“……有人什麼時候說過話了嗎?”
“哎,問那麼幹嘛,走啦走啦。”
溯源的房間,這裏彷彿是一個被時間遺失的角落。古典的書架上陳列着中世紀風格的印刷刊物,連紅木桌案上都擺放着蘸水羽毛筆。打開的筆記本厚得宛如詞典,卻大了整整一圈,上面斷斷續續地寫着一些潦草的文字,看起來是剛剛擱筆的工作。
“溯源哥哥。”
小菲朝着落地玻璃窗走去,那裏的輪椅上坐着一個被濃重陰影覆蓋著的人。他的頭動了動,接着便是看起來孱弱的身體也一改佝僂、挺直了面對着我。因為角度的原因,他下半張臉上的陰影褪去,淡血色的嘴唇動着,聲音極度虛弱。
“穎樂川……穎樂川?是……你嗎?”
我感覺心裏被什麼牽動了一下。面前的這個人,他究竟是誰?
他獃獃地望着我,怔了片刻,隨後便重新望向窗外,歸於平淡。“還以為……這輩子都再見不到這段ID了……”
我夢醒一般地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將手放到自己的頭上,卻發現那裏並沒有任何東西。
“你……並不是穎樂川。”頓了一下,他繼續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叫穎好水,是穎樂川的兒子。”我答道。
他昂起頭,因此而脫出了更多的陰影;一隻晶藍色的眼眸放出弱光,直直地盯着我,不可思議一般。“你……今年三十歲?”
“對。”
“呼……”他向後癱倒在輪椅的靠背上,釋然。“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窗外的大雪仍然在紛紛揚揚地下着,在裏面起了一層厚重的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