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湯大人,子悅失蹤了,我大哥死了,如今湯大人卻要袒護城西馮家人嗎?湯大人是要逼我去告御狀嗎?!」馮凈目眥盡裂地吼道。
湯榮尚未開口,便聽公堂外傳來一聲——
「放肆!公堂上容你放聲喧鬧!」
聞聲,馮珏頓了下,驀地回過頭,就見馮玉一身青色錦袍,大步流星地踏進公堂,馮凈和馮璘都傻了眼。
「湯大人,這位是——」
「大人,這事是樁誤會,事實上那具焦屍並非是馮玉,馮玉本人在此,而常寧縣主也未失蹤,人正在王爺別莊裏靜養,這事我已稟報皇上了。」湯榮說的時候是說不出的心虛,只因馮玉真的死了,可偏偏這傢伙說他是馮玉,爹信了,他卻不知道該不該信。
「本府明白了,換言之是常寧縣主無恙,所以皇上網開一面了。」
「咳……」湯榮朝那自稱是馮玉的男人擺了擺手。「馮玉,你將那日的事說過一遍,該罰的該還清白的,就在今日了斷吧。」
馮玉朝他作揖,隨即向前一步,道:「大人,那日小的前往城西馮家,乃是因為馮珏有意讓城東馮家回宗,小的赴約是因為小的也認為終究是同一條血脈,再者馮珏與小的親如手足,他無殺害小的道理,反倒是那幾個……」
他的目光掃向跪在末幾排的馮家人,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無一個敢與他對上眼,良久,他收回目光,道:「大人,此事乃是因為馮瑜煽動馮家人,想除去家主馮珏,那幾人卻是瞎眼地將小的錯認為馮珏,所幸小的趁火勢擴大前已逃出,只是身上有傷,緩了幾日才聯繫上。」
「既是如此。」驚堂木一拍,金柄權立刻宣判,「馮瑜及縱火那四人,明日午時處斬,馮珏與馮璿及其它馮家人無罪釋放,歸還家產,退堂。」
衙役將馮瑜等人押下,馮玉隨即走向前欲拎起馮珏,然而馮珏卻只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馮玉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馮玉?」馮珏問着。
倉庋里的那具焦屍,他是親眼看見的,還瞧過他身上的玉牌和衣料……一個已死的人怎會出現在面前?甚至氣色比以往還好上太多,連身形也顯得健壯些。
「不然我誰?」
「怎麼可能……」馮珏握住了他的手,借他的力站起身,不住地打量他。
「啊啊,我忘了,我說過往後要換個顏色的。」他拉了自己身上的青色錦袍,可惜這是跟王爺借的,就這麼巧地挑了這個顏色。「不過你今兒個也沒穿青色的,咱們不會再被錯認。」
「真的是你!」這話馮玉說過!馮珏湊近他一些,低問道:「是鳳爺救你的嗎?鳳爺讓你死而復生?」
馮玉一臉「你病得很重。」的表情。「想太多了你,一會回去好生歇着吧,你這般狼狽,我還真不習慣。」
拍了拍馮珏的肩,一回頭就見自己兩個弟弟像是見鬼般地看着自己,教他不禁微眯起眼,正要訓斥一番,卻聽見——
「大哥。」
他看向府衙大門,快步迎嚮往他跑來的姑娘,正欲將她抱個滿懷時,她卻突地停下腳步,不住地打量他。
「……你不是大哥。」關子悅響吶地道,此刻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馮玉。
此話一出,教尾隨而來的藺仲勛微眯起眼,就連追到公堂外的馮凈都不禁道:「就說啊,我大哥明明死了,怎麼可能會在這兒替馮珏脫罪!你一定是馮珏找來的人,能跟我大哥那麼像,一定是易容的!」
正被關子悅否定得心頭髮痛,又聽馮凈那毫無根據地推測,教他陰惻惻地望去,似笑非笑地道:「真是好聰明的腦袋想出好聰明的推論,就像當年你那般聰明地聽信秘方,以為只要在我床上放只松鼠,我的燒就會退,結果害我一翻身壓死那隻松鼠,造成我一輩子的夢魘,這筆帳,咱們回去再慢慢算!」
馮凈聽完,臉色大變,整個人撲上前去。「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嗚嗚,這件事只有他和大哥知道,就連三弟都不曉得的!
馮玉嫌惡一把將他抖開,笑得萬分猙獰。「別以為你哭了,我就會放過你。」他只想讓他再哭慘一點!
「沒關係,只要大哥能回來,哭瞎眼我都甘心啊,大哥……」
馮玉想將他推開,豈料就連馮璘都撲上來,兩個大男人抱得他無法動彈,只能向關子悅求救。
「你……」關子悅看着他,心裏是說不出的古怪。
他是關振宣啊,她不會錯認,可他為何會知道這些事?
「子悅,咱們回去,我慢慢解釋。」馮玉無奈地笑道,笑臉在垂臉的瞬間斂去,顯得冰冷而危險。「再抱着不放,回去就有得瞧了。」
瞬間,兩個弟弟訓練有素地退到一旁。
馮玉隨即走向關子悅,試探性地牽住她的手,她沒拒絕,令他微鬆口氣道:「子悅,咱們回家了。」
在意識逐漸迷離之際,他感覺身體變得輕盈,像是飛了起來,當他再次張開眼時,他成了個嬰孩。
沒有地府,沒有奈河橋,更沒有孟婆湯,他帶着記憶再世為人。
他不懂命運為何如此安排,讓他在這個如此陌生的世界成長着,但唯一可喜的是他那兩個弟弟也在他之後出生在這個家裏,讓他不禁想,難道他是轉世投胎了,只是沒被抹去記憶?
但,那些並不重要,只因這個世界並沒有子悅。
他不快樂,因為他的思念無法停歇,他記掛着火災之後的她過得如何,是不是有人照料着她。
直到九歲那年,上完補習班由司機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瞧見路邊有抹瑟縮的身影,穿着古代的服裝,躲在暗處。
他心頭一震,隨即要司機停車,自己走到了那抹身影面前,他渾身顫抖,他必須屏住呼吸才能好好看她、緩緩地朝她伸出手,就在她抬眼的瞬間,他瞧見了她的容顏,看見了她那雙如貓眼般的眼。
那一刻,他幾乎落淚。
原來如此,子悅口中的另一個世界,指的就是這個世界,他將小小的她帶回家,央求父母將她收為養女,他正式為她取名為子悅,用的是他的字。
他細心呵護着她,竭盡一切地疼寵着她,看着她逐漸成長,然而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在十三、四歲時停止了成長,找遍了無數名醫卻是無計可施。
他不禁回想鳳巡曾說過的話,他猜測,是不是因為子悅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她無法在這裏成長?而後,他又想,子悅與他相遇時是二十三歲……他還有幾年的時間考慮該不該放手。
他曾想,只要他不放手,子悅就不會回到那個世界,她就不會面對失去他的痛苦;但要是不放手,讓她一直待在這個世界裏,她又會變得如何?
如果這個世界容不下她,她又該何去何從?
在她二十三歲的那年,老天彷佛替他作了決定,抑或者那是無法更改的命運,大浪將她捲走了。
他不死心地在那片海域尋找着,正當他欲放棄時,她竟回來了。
他以為她回去那個世界只是為了與他相遇,而她回到這兒必定是要與他相守,豈料,她卻昏迷不醒,甚至像有力量在驅使她一般,不斷地讓她往海里走去,他猜想是鳳巡在尋找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他,他決定與她雙宿雙飛。
寢房裏,關子悅聽得一愣一愣的。
「我聽王爺提及城西馮家被抄家又遭審一事,怕馮珏受牽連,所以便跑了這一趟,心想待我回去時,你也應該醒了,豈料你醒得比我想的還要快……看樣子,你似乎只能待在這兒。」
馮玉說著,伸手想輕觸她,她卻避開,教他不禁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你不信我?」
「不是。」她搖了搖頭。
「不然呢?」
關子悅抿了抿嘴,只覺得腦袋是混亂的。
見她半晌不吭聲,他不禁又道:「大概是十五歲左右時,我染了嚴重的風寒,一直高燒不退,結果我那蠢二弟也不知道從同儕那兒聽來什麼捉弄人的秘方,他抓了只松鼠綁狂在我床上,結果我翻身就將它壓死了,害我從此以後怕死了有毛的動物……可是呢,我跟你說過,因為一個女孩,讓我害怕的程度減輕了,我說的那個女孩,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