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柳昭訓學問很好,一說話就引經據典,而馬才人生下來長這麽大,唯一讀過的書本恐怕就是「素女心經」,怕還是只看了裏頭的插畫兒,所以她一遇到柳昭訓,就只堪堪有招架之力。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聽屋外的動靜,一邊嗤嗤的笑。

小白蓮卻心疼得嘖嘖連聲,抱着山河地理裙上的那一點污漬,簡直要潸然淚下。

「殿下也不是不知道,這泥污是最難洗的!這條裙子,難道又要廢了嗎?」

東宮財物一向不多,光憑太子的那點銀米,根本不夠開銷,能支撐到九月就算不錯了。

我嘆了口氣,那皇貴妃成天吃金屙銀,我這個當太子妃的,手裏卻沒有一點銀子,真是惡貫滿盈者,當為太子妃。

國朝對太子的限制一向嚴厲,太子爺等閑不能出宮,只在紫光閣讀書,很少有接觸朝臣的機會,而我這個做太子妃的,當然也不能飛揚跋扈,只好安分守己,接受皇貴妃的統領。

皇貴妃心胸又不寬敞,對東宮的俸祿銀子,常常剋扣,我雖有陪嫁,但面對龐大支出,實屬杯水車薪。

國朝多年,養出的皇子一個個都是一身的清貴氣,太子爺既然是太子,那當然就是皇子中最清貴的一個。看他的樣子,恨不得是每天餐風飲露,吹簫引鳳,白玉一樣的容顏上,哪有一點會為銀米操心的傖俗?

也只有我這個太子妃勞碌命,要為他和一群小老婆張羅吃喝。

「走。」我換了一身便袍,招呼聲小白蓮,「去找陳淑妃說說話。」

皇上御宇多年,龍精虎猛,雖然眼看着就是花甲之年,但後宮女眷依然是與日俱增,宮娥采女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趁着難得的好天氣在太液池邊玩耍,一路走來,處處都是鶯聲燕語,煞是熱鬧。

我一邊看,一邊和小白蓮感慨,「還好太子爺性格嚴謹,不然日日裏和這一群青春少女相處……」

小白蓮難得地白了我一眼,「娘娘!」

唉,此女雖然在我身邊服侍不過一年多,卻也已經養成了頤指氣使的脾氣,我身邊的下人到了最後,往往都忘了誰是主子,對我說話都不客氣得很。

我只好黯然神傷,把沒出口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小白蓮卻還不放過我,絮絮叨叨地數落:「娘娘就是太沒遮沒攔了,有時候禍從口出,就好比那次賞月,您非得說皇貴妃『面如滿月,好像從盛唐走出來的美人』……」

皇貴妃年紀畢竟大了,面孔不如年輕的宮妃緊緻是自然的,那時被我這麽一說,不但沒有高興,反而花容失色,摸着臉不肯說話,嘟了一個晚上的嘴巴。

「我這是實話實說嘛。」我也學着皇貴妃的樣子咕嘟起嘴巴,「我們又不學宋人啊,非得瘦得和小雞仔似的才好看,難道誇一句滿月就錯啦?」

「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小白蓮氣得蹦蹦跳,「皇貴妃年輕的時候,一張瓜子臉是有名的俏。」

「美人就是美人,胖了也是胖美人嘛。」我悠悠然負手,在太液池邊散着步,逗着蹦蹦跳的小白蓮,「難道胖了就不是美人了?」

小白蓮果然被我逗得更活潑了,上竄下跳,好像是一頭圓滾滾的小香豬跟在我後頭,「娘娘!」

從前柳昭訓還是我貼身丫鬟的時候,我才是被氣得蹦蹦跳的那個,現在角色轉換,教我心情大好,背着手一臉儼然,看小白蓮被我玩弄於鼓掌之間,感覺真好。

轉過太液池,進了西六宮,小白蓮忽然就不跳了,不獨如此,她還拍了拍身上的小襖,又端正了步伐,目不斜視做鵪鶉狀碎步而行,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你做什麽?」我問小白蓮。

小白蓮從嘴角噓我,「娘娘請肅靜!」

喝,要不是還記得叫我娘娘,我還真當小白蓮這丫頭失心瘋了。

然後我一扭頭,就看到瑞王從陳淑妃住的露華宮裏緩步踱了出來,我立馬笑了,小白蓮對瑞王的迷戀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瑞王是陳淑妃的兒子,太子爺的七弟,是從小和太子爺一道玩大的好兄弟,見到他,我當然多了幾分熱絡。

「七弟。」招呼。

「六嫂。」回禮。

然後……然後就沒啦。

開玩笑,男女大防,我們又是叔嫂,難道還在光天化日之下湊在一起說小話?

再說,瑞王可不像那誰,人家是很用功的,給生母請過安,估計是又要回家去讀書了。

瑞王沖我點了點頭,就慢慢地往皇子住處的方向踱了過去。

小白蓮於是轉過身子,心醉神迷地目送瑞王的背影,搞得我也一臉迷惑地跟她一起賞鑒。

皇上的幾個兒子都長得不錯,就連今年才九歲的福王都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可以上年畫。

瑞王呢,生得也不錯,雖然眉宇間過於柔和,沒有太子爺恰到好處的凌厲……

錯!

瑞王眉宇間溫潤如玉,有一股正人君子的氣息,讓人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感慨,要比某人眉宇間那股藏不住的殺伐之氣,要好得多,好得多!

他的背影正對着陽光,熱辣辣的日頭灑在那一身淡青色的常服上,彷佛都要柔了下來。

唉,我不禁就輕嘆了一口氣,可惜這麽個大好青年,卻是個高低腳。

瑞王走起路來,雖然已經儘力遮掩,但還是能看得出來,他的右腳要比左腳短一截,走起路來,就有些輕微的趔趄。

只是要不是這高低腳,以瑞王的年紀和才華,太子爺能不能和他這麽親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伸手在小白蓮眼前晃了晃,輕輕地咳嗽起來。

小白蓮嚇得一蹦三尺高,滿臉一下就紅透了,「娘……娘娘……」她依依不捨地看了瑞王一眼,一轉頭就又成了那個蹦蹦跳的小丫頭,「娘娘可別傻站着了,日頭多毒啊!」

我彈了她的腦門一下,誇她:「好眼光,比皇貴妃身邊的幾個宮女強得多。」

皇貴妃身邊的那幾個宮女,一個個都是姜良娣轉世,見到太子爺,恨不得從眼睛裏伸出手來,把太子爺脫光。

小白蓮又被我逗得蹦蹦跳,「娘娘滿口裏跑馬……」

我們就一邊鬥嘴,一邊笑嘻嘻地進了露華宮。

陳淑妃正在泡茶,見到我們來了,只是沉眸一笑,也沒有起身迎接,「世暖來了。」

和陳淑妃坐在一起,不期然就總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瑞王像她多過像皇上,絕對是多得多。

或者呢,也是因為我公公欣賞不了陳淑妃的這分優雅,自從她有了瑞王,就一直沒有太得寵,這麽多年來平平淡淡,在露華宮裏打發日子,實在是紫禁城內第一個與世無爭的閑人。

我規規矩矩地在陳淑妃對面坐下,問候她:「表姑安好?」

我姑姑蘇皇后當太子妃的時候,東宮也不冷清,所以柳葉兒能入宮做個昭訓,還是皇上想到了當年陳淑妃也是這麽入宮的,才網開一面,不然以她那個包子樣,怎麽過得了宗人府那關。

陳淑妃是我姑姑的表妹,雖然一表表了三千里出去,但這聲表姑,我還是叫得心甘情願的。

話說回來,陳淑妃要不是我的表姑,我也有點不敢和她坐在一起,我雖然一向自負舉止得體,有天家貴氣,但在陳淑妃面前,卻覺得自己像個鄉下來的丫頭,一言一行都帶了土味。

「好。」陳淑妃笑着沖我點了點頭,又彎下腰去,多翻了一個杯子,提起泥金小茶壺,將滾燙的茶水徐徐注進杯中,手腕漂亮地一抖,就將水線收回,一點都沒有濺濕杯外的茶盤。

「先喝一杯茶再說話。」

我頓時一張苦臉,小白蓮就在我身後嘿嘿地笑起來,幸災樂禍,不言而喻。

陳淑妃是書香門第出身,一輩子就講究個穿衣吃飯,誰見了面,有事沒事都要先喝一杯茶再說話,這杯茶你要不喝,她就能不理你。

有求於人,我只好乖乖地拈起了被茶水熨得滾燙的小杯子。

燙燙燙燙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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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難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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