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林恨眼前那根竹竿子恨得緊,可是偏偏又不能做什麽,要不以後肯定又有人會說,喂,你知不知道那個輸了的阿林?他惱羞成怒打人啦!
因此阿林不得不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吞,他狠狠地瞪了那少年一眼,誰知那少年竟然忽然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和並不怎麽潔白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開心道:「謝謝阿林哥讓我。」
阿林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不去理他,卻聽到平日裏誇自己力氣大的那個常客驚訝道:「好小子,沒看出來你的力氣比阿林還大呢,要是過兩年還不定頂得上一頭牛!」
阿林更加生氣,哪裏用得着兩年以後,阿林現在就如一頭眼紅了的牛了。
「這小子可真不錯啊,謝老闆你不如就收了他當夥計,以後肯定是個能幹活的。」另一個客人也倒戈了。
阿林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心中打定主意,下次他來喝酒就往裏面倒醋。
那少年有些膽怯地看了看謝春深,聲音也小得跟蚊子似的:「老闆,你留下我吧,我保證好好乾活,絕不偷懶。」
阿林嗤笑一聲,譏諷道:「你聲音那麽小,是怕嚇到誰啊?要是你留下了,客人也聽不清你說話,還以為是蚊子在耳邊嗡嗡呢!」
那少年被阿林說得滿臉通紅,雙手握成了拳頭。
「老闆,你留下我吧,我會好好乾活的!」
這一聲是吼出來的,中氣十足,屋裏的四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尤其是阿林,他有些後悔了。
謝春深如今騎虎難下,他哪裏料得到那少年會贏了阿林,加上旁邊還有兩個客人作證,只怕不留下他也不行了。
「我這的工錢可是很低,每個月三十文,中午管一頓飯,要是行你就留下吧。」
還沒等那少年答話,卻聽阿林叫了起來:「老闆你還真把他留下了啊,咱們酒館本來就要虧死了,哪裏還請得起人!」
謝春深伸手把眼前阿林的臉推開,平靜道:「還不是因為你輸了。」
阿林一下子被堵住了,他覺得自己委屈得很,可是這種委屈偏偏又說不出口,只能恨恨地瞪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被阿林瞪得一哆嗦,下一刻卻露出了滿口潔白的牙齒來,「謝謝老闆,我明天就來幹活!」
謝春深點點頭,「你叫什麽?」
「暮酒,我叫暮酒,叫我阿酒就好。」
「明天就過來吧。」謝春深拍了拍阿酒的肩膀,見阿酒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溫和問道:「你不走是想要在這裏吃晚飯?」
阿酒微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飛快地搖了搖頭,然後滿臉通紅,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很快便消失在門外漫天的大雪中。
謝春深收回目光,耳邊是阿林的抱怨聲,兩個熟客的交談聲,爐火的劈啪聲,可是這些聲音卻都入不了他的耳,只覺得遙遠飄渺,他想,冬季真是討厭的時節,很快就又要過年了……
阿酒飛快地往家裏趕,天已經快要黑了,她要快點回去做晚飯,還要給劉芸熬藥。
等她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木門發出難聽刺耳的聲音,然後屋裏也傳出了些響動,等她關好門,屋裏的油燈已經亮了起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飛快奔向她。
「阿姐你回來啦!」男孩跑近了,猛地抱住了阿酒的腿,仰起頭看她。
阿酒摸了摸男孩的頭,潔白的牙齒在夜裏看起來十分明顯,「我找到活兒幹了,這回不用擔心了。」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真的?太好了!」
「一個月三十文,還供一頓午飯呢。」
阿酌並不知道三十文是多少,只知道二娘的病可以繼續治了,他們不用擔心被餓死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膽怯道:「阿姐,二娘知道你又出去找活兒幹了,白天發了頓火,你小心些。」
阿酒揉了揉臉,對阿酌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進來你再進來。」
阿酌懂事地點了點頭,還是不放心,叮囑道:「阿姐你小心些。」
阿酒咬牙點了點頭,然後硬着頭皮進了門。
誰知,剛一進門便覺得有個東西迎面而來,阿酒身姿矯健地躲了過去,同時聽見那東西砸在身後牆上發出的悶響。
她回頭一看,好傢夥,那不是平時放在屋子裏的馬桶又是什麽!
阿酒暗自慶幸自己躲得快,還沒等自己舒口氣,又有一個什物沖她飛過來,阿酒連滾帶爬的總算是躲了過去,定睛一看,這次竟然是洗臉的盆子。
阿酒拍拍胸口,剛準備站起來,卻聽到劉芸氣勢如虹的吼聲:「暮酒你今天干什麽去了?」
阿酒被她一嚇又「撲通」一聲坐回了地上,眼淚都疼了出來,「二娘你可別用東西砸我呀,我倒是沒什麽,東西砸壞了可怎麽辦,用什麽洗臉啊?」
劉芸聽阿酒這麽說,氣得頭髮都豎起來了,「洗臉?洗什麽臉!老暮家的臉不是都被你這個女兒給丟光了!」
「我不就是去找了個活兒干,哪裏丟臉了。」阿酒小聲嘟囔着,揉了揉屁股準備站起來。
「還問哪裏丟臉了?你一個姑娘家穿成這個樣子在外面拋頭露面的,臉都丟大發了!以後哪裏有人願意娶你,啊?你說!」劉芸氣得直拍炕,若不是此時她腿腳不靈便,肯定是要衝上去拍阿酒一頓的。
阿酒一看這情況哪裏還敢站起來,又坐回到地上,「咱家都要斷糧了,我要是不找活兒干,咱們可都要餓死了。」
劉芸也知道阿酒說的是實話,自從半年前暮明遠積勞成疾病逝後,暮家的祖宅因為抵債而被收走,劉芸又病倒了,維持生計的重擔一下子落在了阿酒身上。她不過十三歲,卻要每天在米店搬運貨物,晚上回到家整個人都癱了。
可是劉芸一直都不贊成阿酒出去找活兒干,她總覺得一個姑娘家穿得像一個小子似的,在外面奔波是不正經的,卻不再像剛才那樣怒不可遏,「你就不能找些漿洗衣服的活兒來做,或者是縫縫補補的活兒也行,到時候我不是也可以和你一起做嗎?」
「我倒是也想找些那樣的活來干,可是咱們這條街上漿洗衣服的婦人本來就多,而且漿洗衣服也得不了幾個銅板,哪裏夠咱們三個生活?」
劉芸心裏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嘴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的,忿忿轉身背對着阿酒,聲音卻還是傳進了阿酒的耳中:「我說什麽你都不聽,就你有理,就你行!」
阿酒見劉芸這樣,心知即便她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卻是默許了,於是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餓了吧?我去做飯。」
見劉芸沒吱聲,阿酒趕緊開門把阿酌叫進來。
阿酌已經被凍得鼻子通紅,阿酒伸手捂了捂他的臉,「快上炕暖和暖和,我去做飯。」
「二娘不生氣啦?」阿酌關心問道。
阿酒眼睛眯了起來,小聲道:「嗯,被我說服了。」
誰知這時劉芸忽然翻了個身,把阿酒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阿姐說謊話都不覺得害羞的啊。」阿酌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然後「蹬蹬蹬」地爬上了炕。
米缸里剩下的那幾粒米顯然不夠他們三個人的晚飯,阿酒翻遍了廚房也沒有找到其他吃的,想起自己秋天時曾經買過一筐紅薯儲藏在地窖里,現在正是那紅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她把擋在地窖上面的雜物搬開,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地窖的蓋子掀開,一股寒氣就撲面而來。那地窖並不大,只到阿酒的腰部而已,阿酒把油燈放在地窖旁邊,便看見了放在地窖最裏面的一個竹筐,她伸手摸了摸,正是裝紅薯的筐子。
阿酒洗了一盆紅薯,一半去皮切塊熬粥,另一半則放在籠屜裏面蒸,蓋鍋蓋前想起罈子裏還有醬菜,於是切了一小盤也放在了籠屜里。
三人吃完晚飯,炕也熱了起來,阿酒窩在炕上不想動,掙扎了良久,才下地把碗筷收拾了,然後把熱好的葯端給劉芸喝了,這一天才總算是結束了。
睡覺時,阿酒躺在被窩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酒館的活兒應該沒有米店的累,她如果勤快一些,老闆一定會繼續用自己的,等存了些錢就把阿酌送到書塾去讀書。
可是阿酒又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老闆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甚至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因為他的一隻眼睛被頭髮擋住了,他為什麽要用頭髮擋住眼睛?這樣不會看不清東西嗎?
阿酒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也不去煩惱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用被子蒙住腦袋,隔絕了屋子裏的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