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十七章
「嗯,睡吧。」他微笑,為她蓋好了被子,自己卻下了榻,往外走着隨意說,「不擾你了,明天下了早朝安排你去見蘇澈。」
事上最難測的大約就是人心。賀蘭子珩只覺他這一世是要用來償還她的,是以初對她看法改變的時候,他並不曾當回事。
不管怎麼說,上一世有那麼多年,他半點都不喜歡她,他覺得這一世也就這樣了。
變化卻是潛移默化。沒有注意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他心裏多了分量——不僅是虧欠的分量,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一驚一怯,都逐漸地印進了他心裏,留下一道道的痕迹,揮之不去。
後宮覺得,蘇妤復寵是最不可能的事;賀蘭子珩一直以為,自己喜歡上她是最不可能的事。
如今……
頭一件事因為他的重生而改變,后一件事……
他這個重生的人都說不清是從何而來的改變。
翌日當真讓蘇妤去見了蘇澈。
蘇澈在沈曄府上養傷,雖是仍昏迷着,但蘇妤一見,仍是放心了許多。
到底還活着,一呼一吸向她證明了他尚在人世,也終於讓她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那些夢到底還只是夢,至少現在還沒有發生過。
在房裏靜靜地待到夕陽西斜,已是不得不回宮的時候。蘇妤站起身,突然對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很是眷戀。雖是第一次來、雖是不及皇宮的奢華,卻是讓她覺得無比輕鬆。
因為這裏不是皇宮,沒有那麼多禮數、沒有那麼多明爭暗鬥,她可以毫無顧慮地安靜地陪伴着家人,從清晨到日落。其間亦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她、告訴她誰傳她去見。
堪稱是幾年來最無慮的一天。
踏出房門,折枝即迎了上來,蘇妤一壁向前走着一壁道:「代我好好去謝沈大人,我不便見。」
折枝應了一聲「諾」,卻轉而又道:「徐大人和宮正已專程去道過謝了。」
「他們去道謝了?」蘇妤微愣,「陛下的意思?」
「只能是陛下的意思。」折枝答道。蘇妤思量着淺一頜首:「那便這樣吧,回宮。」
出宮的途中,蘇妤一路都在擔心蘇澈的情況,夢中的場景在眼前中揮之不去,弄得她全然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現下見到了蘇澈、亦聽御醫說明了情況,放下心來,坐在回宮的馬車上,便心情大好地挑開帘子往外看。
錦都的大街,委實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了。
一個個坊門有序地列着,坊門口有些小商鋪。天色已晚,不少商鋪都已開始收拾東西,是回家的時候了。
馬車經過安業坊的時候,蘇妤不禁有些失神。安業坊后便是崇德坊,崇德坊里……有她蘇家的宅子。府門朝街道而開,那是正三品以上官員府邸才能有的殊榮,彰顯着蘇家的顯赫。
很想回去看看。
幾年沒有見過父親了,哪怕她知道父親都做過怎樣的事情、間接地讓皇帝對她產生了怎樣的厭惡——甚至在她復寵的這些日子,他也險些一劑催情葯再度斷送了她的前程。但那到底是她的父親,她的至親。
「娘娘……」折枝猶豫着悄聲道,「娘娘如是想回去看看……」她覷了覷外頭,是徐幽親自在馭馬,「只要徐大人答應……」
只要徐幽和張氏肯,她大可回去看看。只要他們誰也不提,皇帝不會知道她去了沈府以外的地方、不會知道她見了蘇澈以外的人。
蘇妤卻狠然搖頭:「去不得。」
她太清楚,父親的野心,只要有半點機會,都會再度滋生。
過了含光門,就已進皇城了。駛出一段距離,馬車卻倏然停住,停得很猛,蘇妤身子一晃,扶穩了朝外問道:「徐大人,怎麼了?」
徐幽笑答說:「日子太巧,碰上家人子進宮了。」
正說著,已聽到外面的見禮之聲,是負責帶家人子們進宮的宦官在向徐幽見禮。聽到那幾日賠着笑說請徐幽稍候、待得家人子們的馬車走完再過,張氏向外面看了一看,回過頭向蘇妤道:「是在路口碰上了,看樣子那邊已過了一半了,咱們等她們的馬車走完便是。」
蘇妤聽言默了一瞬,卻生硬道:「不等。已進皇城,她們該知道可能會碰上什麼人,如是碰上了宗室親王的車駕,決計不會許她們先過。」蘇妤瞟了一眼窗外,視線停在那一列長長的車隊上,「莫說是還沒進宮的家人子,便是進了宮,也沒有已冊封的嬪妃給她們讓道的道理。」
張氏輕怔。蘇妤這話是對的,卻不知該如何同那邊的人解釋,雖是奉旨出來,她卻不敢擅自告訴旁人有天子宮嬪出宮。正猶豫着,卻見蘇妤已逕自取了腰牌遞出去,正與徐幽一問一答的幾人登時沒了聲。似乎很是滯了一瞬,才傳進來了問安之語:「充儀娘娘大安。」
蘇妤將手收了回來,語聲曼曼傳出:「幾位大人,本宮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不過既是要入宮的家人子,自是禮儀尊卑為上。」
誰都沒想到會在皇城裏、皇宮外碰上個充儀,卻也誰都知道,這位充儀是皇帝的髮妻,如今也正得着寵。
不敢多言,幾人長揖道「諾」,按蘇妤的意思去傳話了。蘇妤看出張氏面上的擔憂之色,微微一笑:「張姐姐不必擔心。此番出宮未備鹵簿,確是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但陛下也不曾說過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們循禮做事罷了,沒什麼錯。」
蘇妤清楚,這些馬車裏有不少都是錦都的家人子,少不了有和她相熟的。無論交好還是交惡,一旦中選,日後便要朝夕相處。她被貶妻為妾是人盡皆知的事,萬不能一讓再讓。
那幾個宦官大抵不會和家人子們明說這馬車裏坐的是誰,但總免不了會有家人子使些好處知道實情,必會傳開的。
當晚,折枝便入殿稟道:「有幾位家人子給娘娘送了禮來。」抬了抬眼皮又輕笑說,「當真是個個機靈,看樣子入宮才一兩個時辰,就把後宮都打聽得清楚了。」
蘇妤才要說話,便見折枝銜笑一福:「娘娘別急,都替娘娘推了,一份都沒收。」
「這就好。」蘇妤抿唇而笑,「綺黎宮上下都叮囑好了,誰也不許收這些家人子的好處。大選的事嫻妃管着,那兩位少不得等着抓把柄,不給她找麻煩。」
「奴婢明白。」折枝逕自坐下來,從面前的碟子裏拿了個橘子在手裏剝着,一邊思索着一邊道,「這是頭一次大選,倒沒想到陛下這麼不上心。聽御前的人說,陛下的意思……好像連殿選都懶得露面似的。」
「左不過是朝中事多,陛下顧不上罷了。」蘇妤笑而搖了搖頭,「再怎麼說,殿選的時候他總得自己拿主意去。選嬪妃么,哪有皇帝不露面的?」
殿選,於後宮、於參選的家人子,甚至於整個大燕都不是一樁小事。參選的家人子由大燕各處而來,進宮前已經過層層篩選,能入宮的這些,無論是從容貌還是才德上來說,皆是出挑的。
家人子皆住在後宮之外的毓秀宮,各宮主位可下旨邀她們到自己宮中小坐。是以不少主位都有所動作,看過畫像,對於哪個大抵能留下心裏都有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