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十六章
在她最難的日子裏,家人的安危可說是她唯一的支柱,現在亦是。況且……她曾很清楚地在夢中看到過他們的死,心知自己根本無力承受至親的離世。
好不容易……她以為事情可以不一樣、以為夢中的那些事是可以避開的,卻就這麼快地發生了。
「他才十五歲……」每一個字都像是死命逼出來的,冷涔涔地沁出齒間,情緒複雜。
蘇妤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知不管是因為何事,他想要蘇澈的命都太容易了,無論用明用暗,蘇澈……甚至是整個蘇家都沒有反擊的餘地。
怔然凝望他許久,蘇妤在慌亂中近乎崩潰,夢中的一幕幕再度呈現在眼前,瞬間擊碎了她所有的不屈。
「陛下……您放過他……」
這句話如利劍般直刺入賀蘭子珩心中。他知道,如是蘇妤得知了此事,必定會擔心、會難過;但他沒有想到,聽說了蘇澈出事卻又不知細由的蘇妤,頭一個想到的竟是覺得他要殺蘇澈。
她對他的信任還是這麼薄弱。但她可以不信他,他卻不能因此不跟她解釋。前世,他可以隨意對任何一個令他不快的嬪妃置之不理,今生也可以,只除了她。
「蘇澈沒事。」皇帝略勾起一笑,手隔着袖子反握住她死攥着他衣袖的手,循循解釋道,「朕沒動他,只是前陣子差他去和沈曄一起查些事情——這事你是知道的。後來途中出了些岔子,蘇澈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朕怕你擔心才沒有告訴你,差了御醫去醫治。」他故作輕鬆地捏了捏她的手,「會好的。」
蘇妤在他的解釋中逐漸平靜下來,認認真真地端詳他許久,尋不到什麼說謊或是隱瞞的痕迹。略微放下了心,猶是驚魂未定地又問了一句:「真的?」
「嗯。」看着蘇妤的無助,賀蘭子珩忽而有一種在哄小孩的錯覺。回了回神,俯身吻在她額頭上,低低道,「君無戲言,不騙你。」
賀蘭子珩覺得在對待蘇妤的態度上,自己上輩子做對了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沒有告訴過她蘇家的覆滅。
她父親的死、她弟弟的死……彼時他不曾在意過她的想法,只是因為不想同她多言而未讓她知道。如今卻知,如若她知道了,必定是承受不了的。
就像此時,蘇妤安靜地躺在他身邊,卻是始終不肯睡,一語不發地望着她,好像仍是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釋,生怕蘇澈有什麼不妥。
賀蘭子珩坐在她身邊,一時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御醫來請了脈,細細地詢問過病情,又開好方子、囑咐宮人去煎藥。
「你休息吧。」皇帝握了一握她的手,微一笑道,「如是還不信,明日讓你見見他便是。」
這話說得連齊眉大長公主也有一愣。蘇澈仍昏迷着,大抵不能讓他進宮來,難不成……竟是要准蘇妤出宮么?
「陛下……不妥吧。」大長公主喟嘆勸道,「天子宮嬪,這般出宮是不是……」
就算皇帝不在意,也要提防有心人拿此說事。
「無礙,讓徐幽和宮正隨着。」皇帝輕鬆一笑,睇了蘇妤一眼又道,「好好歇着,明早御醫來看過、確認無恙了你才能出宮。」
蘇妤望着他發懵,心中仍一陣陣發慌、發悶,始終平靜不下來。齊眉大長公主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忖度一番,頜首道:「既如此,陛下先陪一陪阿妤便是……本宮就先去歇息了。」
各中意思,皇帝當然明白,一欠身道:「姑母慢走。」
蘇妤自也懂得這話,大長公主從前也曾希望她與皇帝能好好相處,只是後來實在強求不得便也放棄了。今日明擺着又是此意,蘇妤心下忐忑:「舅母……」
齊眉大長公主卻仿若沒聽見似的半步都未停留,朝皇帝淺淺一福逕自回了寢殿。
皇帝回過頭瞥了一眼仍自一臉驚意的蘇妤,腳下一抬,翻身側躺在了榻上,以手支頤淡看着她。蘇妤果然迅速往裏躲了去,以一種很是機警的樣子面對他。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皇帝挑眉瞧着她,繼而向里湊了一些,蘇妤又躲了一躲,皇帝得寸進尺。
「梆」地一聲輕響,蘇妤的後腦勺輕磕在了床欄上,扭頭瞅了一眼,退無可退。
「你躲個什麼?朕哪次強要你了?」語聲悶悶的,不滿分明。確實,她「得寵」的這段日子裏,一直有意迴避着床笫之事,皇帝竟也一直隨着她的性子不逼她。抬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皇帝,她幾乎半個身子都被他圈在懷裏——他不迫她便罷,他如是迫她,她連躲的餘地都沒有。
「安心歇着。」皇帝一壁笑說著,一壁伸手摘下她髮髻上的支支珠釵,烏髮一縷縷鬆了下來,直至最後完全散開。
賀蘭子珩端詳着她,她呼吸間帶着微微的香氣,若有似無,輕輕淺淺地縈繞着。
這些日子下來,他補償着蘇妤,對蘇妤看法的變化也可謂是翻天覆地。只覺自己上一世實在糊塗透了,竟錯過這樣一個好妻子。除卻因她的家族而帶來的厭惡之外,他根本就不曾留意過她——從她的容貌到內心,都不曾留意過。
甚至可以說,他幾乎忽略了……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有她的喜怒哀樂、有她的小聰明,在他肯不怪她的時候,她也會同他開個小玩笑。
怎麼就疏忽了呢?他們在婚後就有過那樣的相處。就算是他彼時滿心的算計,現在細想來也覺愜意。
蘇妤被他看得發毛。還說讓她好好休息,這個樣子,她怎麼能安下心來休息。
仍被他逼得死死靠着床欄,半點也動彈不得,終是猶豫着推了一推他:「陛下……」
皇帝很配合地給她騰出了地方。
蘇妤鬆了口氣,卻見他雖是挪出了地方,目光卻沒挪動半分,仍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心事。
「陛下?」
語調微揚,帶着些許疑惑。皇帝笑了一聲,又凝視她片刻,道出了自己目下最分明的心思:「從前,怎麼沒覺出你這麼好?」
蘇妤渾身一悚。
「朕覺得自己的一世都傻透了。」他說。
是上一世。賀蘭子珩自己心中明白,蘇妤卻聽得訝然,怔了一怔,慢吞吞道:「陛下何必……這樣講,臣妾只是……」
她偷眼瞅了瞅他,復又垂下眼帘道:「臣妾想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