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章
皇帝思忖了片刻:「讓她自己拿主意吧。」
蘇妤聽了郭合的話長舒了口氣,準備着明日一早便去長秋宮問安去。心覺有着禮服那事,反正佳瑜夫人斷不能和章悅夫人聯手了,能少得罪一個便少得罪一個為好。
當日仍是在霽顏宮中安心歇着,這幾日皇帝再沒親自來過,倒是日日譴人來送東西。有時是些精巧的首飾,有時是幾道清淡的點心,每次送來都附着親筆寫的紙箋一張,每次都是同樣的四個字:好好養病。
蘇妤每每見了,都對他的態度疑惑不已,對他的態度疑惑不已的卻不只是她。
徐幽就曾忍不住問過:「陛下既關心貴嬪娘娘的病,何不去看看?」
皇帝思量了片刻,只說:「還是等她病好了再說吧。」
他在,她就明顯忐忑不安、每一刻都緊張着,哪還能好好養病?
午膳時分,成舒殿的宦官又來了。一連幾天都是他來送東西,蘇妤都和他熟了,一見他進殿便笑道:「又勞何大人走一趟。」
那宦官連忙笑應說:「臣也是奉旨行事。」
便將食盒擱在案上,向她一揖:「臣告退。」
躬身退到殿外,一轉身卻碰上另一個宦官。兩人相互一頜首,各走各的。
何勻多留了個心眼,在殿外駐了足,側耳聽着。他是御前的人,想聽兩句,這闔宮上下也沒人敢攔他。
卻聽裏面那宦官向蘇妤見了禮,尖聲稟說:「佳瑜夫人傳貴嬪娘娘椒房殿侍膳。」
侍膳?
何勻一驚,正巧碰見郭合進來,忙拉了他出去,低聲道:「長秋宮來人傳貴嬪娘娘侍膳,你務必跟上,我現在去成舒殿稟陛下。」
「侍膳?!」郭合登時出了一身冷汗。雖在霽顏宮時日不多,但這位蘇貴嬪的脾性他也摸得清楚,心知她從前是陛下的正妻,不願向妾侍們低頭。如今佳瑜夫人傳她侍膳,分明是要給她個下馬威。
非得出事不可。
何勻急匆匆地回了成舒殿,一時卻稟不得。幾位朝中重臣正在殿裏和皇帝議政,他只好在外面等着,說不出的心焦。他和蘇妤其實並無甚交集,只是這幾日下來覺得這位貴嬪娘娘待人寬和,如今皇帝又肯護着她,故而不願讓她白白吃虧罷了。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幾位大臣才從殿裏出來,何勻不敢耽擱地進了殿,伏地一拜:「陛下大安。」
皇帝知道這幾日都是他往霽顏宮送東西、目下也是剛從霽顏宮出來,微一挑眉,問他:「怎麼了?」
「臣方才按陛下的吩咐去霽顏宮送東西,正巧碰見長秋宮的宦官去霽顏宮,說是……傳蘇貴嬪娘娘長秋宮侍膳。」
「什麼?!」皇帝微怔。沒想到佳瑜夫人會來這出,這不是明擺着給蘇妤好看么?
略作思忖,他沉沉道:「擺駕長秋宮。」
蘇妤在聽了傳召后沒有太多思索的時間,佳瑜夫人,那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不管她心中服是不服,都要小心謹慎着才是。是以仔仔細細地更衣梳妝,備了轎輦往長秋宮去。
她在椒房殿外駐足一瞬,見殿外候着的宮人超出夫人儀制,大致猜到了今日還有別人受邀前來。不作多問,垂眸進了殿去,便見自己帶來的宮人也被擋在了門外。折枝略有不放心地輕喚了一聲「娘娘……」,蘇妤側了側首,淺一笑道:「在外候着吧。」
逕自移步進去,微抬了抬眼帘,見殿內菜肴已布好,坐上之人讓她心中一緊——佳瑜夫人竇綰自是在的,端坐主位頗是端莊;然在兩側的位子上,左邊是嫻妃阮月梨,右首則是……章悅夫人葉景秋。
換言之,除卻這個佳瑜夫人算是明媒正娶進來、且差一點當了皇后的,餘下二人,都是她昔日的隨嫁媵妾。
蘇妤覺得心裏一陣發悶,輕緩了口氣,還是斂衣拜了下去,卻只是道了一句:「佳瑜夫人大安。」
葉景秋預料到蘇妤必定是不願給自己見禮的,凝睇着佳瑜夫人微有一笑,話則是對蘇妤說的:「有日子沒見蘇貴嬪了。上次一見,還是佳瑜夫人受封之前,在成舒殿裏。」
便是出了禮服那事的時候。蘇妤心底冷冷一笑,漠然應了一句:「是。」
「本宮也早想見貴嬪一面。」佳瑜夫人同樣只是淡看着葉景秋,「不過聽聞貴嬪一直病着才不便打擾。」
二人分明是一邊壓着蘇妤一邊又互相較着勁,誰也不先開口叫她起身,就看對方有沒有膽子不經自己的允許就讓她起來。
一旁的嫻妃從見到蘇妤進殿時就心中一震。她聽說佳瑜夫人傳了低位的嬪妃來侍膳,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卻忍不住猜測佳瑜夫人傳的是誰。
竟是蘇妤……
兩位夫人相互笑睇着對方,嫻妃亦是靜默了一會兒,長緩了口氣,不再理會二人的心思,看向蘇妤淺淺一笑,兀自道:「蘇貴嬪免禮吧。」
葉景秋和竇綰都神色一凜,同時瞟了嫻妃一眼,但見蘇妤已安安靜靜地起了身,總不好讓她再跪回去。
侍膳。這不是什麼難事,卻是蘇妤決計不願做的事。尋常人家,是妾室服侍正妻用膳;而在宮裏,皇后亦可傳嬪妃服侍用膳——雖則有這規矩在,卻鮮少有哪個皇后或是執掌鳳印的宮嬪當真這樣做,葉景秋也不曾用這樣的辦法為難過蘇妤。
這是竇綰為同時給葉景秋和蘇妤立威而想的法子,一面讓蘇妤知道日後她才是正妻,一面讓葉景秋清楚如今住着長秋宮的是她竇綰,葉景秋不敢做的事她也敢做,因為她住長秋宮住得名正言順。至於邀嫻妃前來,她只是想看看這個協理過一陣子六宮、又被疑毀她禮服的阮氏何許人也。
靜了一靜,佳瑜夫人的視線終於瞟了過來,瞥着蘇妤微有一笑:「今日就有勞蘇貴嬪了。」
蘇妤淺抿着笑意,垂眸應了聲「諾」。便自如地走上前去,執了碗筷起來。
「夫人……」看蘇妤鎮靜如常,嫻妃心中愈發慌了,忐忑不安地看向佳瑜夫人,垂下羽睫溫聲勸道:「夫人,臣妾宮中隨居的兩位嬪妃是親王送進來的人,遵規守矩,夫人如若想讓嬪妃侍膳……她們大概更為合適。畢竟蘇貴嬪……」
畢竟蘇貴嬪曾是當家主母。嫻妃的話說了一半哽在了喉中,啞了一啞,改口只說:「畢竟蘇貴嬪也是一宮主位。」
「嫻妃妹妹這話就錯了。」葉景秋猶自笑睇着佳瑜夫人,緩緩道,「她是一宮主位,可本宮執掌着鳳印,佳瑜夫人住着長秋宮。指不定日後誰就是皇后,傳她來侍個膳又如何?」說著笑意蔑然,「再說,即便誰也不是皇后,本宮與佳瑜夫人也都位居正一品夫人。」
蘇妤的面色不自覺地發了冷,不動聲色地頜首夾菜。
桂花糯米藕,因為淋了蜂蜜故而一片片粘在一起。蘇妤輕輕用筷子把藕片分開,第一片擱到了佳瑜夫人面前的碗裏。
葉景秋神色一厲,佳瑜夫人未作理會地執起筷子頜首淺笑。是以第二片藕片擱到葉景秋碗中的時候,蘇妤聽到她清冷一笑:「貴嬪該知道本宮不愛吃這些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