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九章
「她會接受的。」皇帝凝眸淺笑着,篤定之意更甚了些,「朕用一輩子讓她接受。」
這樣的堅定讓齊眉大長公主懵住,全然不知是出了什麼事,讓他突然轉了態度。
皇帝卻如未見她的不解般,端然向她一揖:「也有勞姑母相助。」
蘇妤扶着床欄坐起來,定神許久,腦中的各樣畫面仍不住地攪擾着她。她覺得無力極了,不自覺地蜷縮起身子,雙臂環着膝蓋縮在床榻的角落,禁不住地發著抖,茫然無助地看着那些一遍遍在眼前晃着的畫面。宮人們幾次試着來勸她,她都毫無反應,不動也不吭聲。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她視線中的時候,她禁不住地渾身一冷。抬頭望過去,空洞的眼眸中驚懼交加。
賀蘭子珩在她的視線中腳下一滯,看她僅穿着中衣裙不覺眉頭一蹙,信步走過去在榻邊停住想給她把錦被蓋上,但看了看她這樣的坐姿——實在不好蓋。
「陛下……」蘇妤笑意凄凄地開了口,發啞的嗓音弄得賀蘭子珩心裏一陣不適。沉了一沉,伸手過去拉她的手,覺出她因出了虛汗而有些滑膩的手微有一搐分明是在躲她,輕一嘆溫聲道:「你病着,躺下休息。」
蘇妤的下頜擱在膝蓋上,笑意清清淺淺地浮在臉上,望着白色的中裙裙擺輕輕說:「陛下您娶妻了……」
「……」皇帝一啞,心知她是燒糊塗了,在榻邊坐下來解釋道,「沒有,只是封了夫人,朕沒冊后。」
「哦……」蘇妤微微緩過神來,揉了一揉額頭,「臣妾如是不能去拜見佳瑜夫人……」
陛下會下旨禁足么?她把這句話噎在了口中。僅僅是一個夢罷了,如此問出來也太奇怪。
「你好好休息便是。」皇帝仍在拽她,手上微用了幾分力讓她挪動了些許,就勢扶着她讓她躺了下去,「拜見也不急這一時。」
蘇妤的頭一陣陣泛着暈,任由他把錦被給她蓋好,就又沉沉地睡過去。
如果不是病得身子太虛,她大概是不會這麼在自己面前安睡的吧。賀蘭子珩凝睇着她,她燒得面上血色難尋,明明已睡得無知無覺,眉心還是緊緊蹙,不知是在想什麼。
剛才她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怕極了。上一世時,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只覺她是一個根本沒有柔弱一面的女子。任何時候見她,她都是冷冷漠漠的,和其他千嬌百媚的嬪妃們擱在一起,實在顯得格格不入。
也因如此,他對她半點憐惜也沒有。
原來……她一直在怕。
「子珩。」蘇妤的嘴微微翕動,繼而眉頭蹙得更緊了,貝齒死死咬在下唇上,很快就咬得下唇發了白,還是半點沒有鬆勁。
「阿妤……」皇帝低低一喚,怕她再這麼咬下去咬破嘴唇,手撫上她的臉頰想讓她鬆開,見她毫無反應,拇指輕輕在她下頜上撫着,不知她能不能聽到而勸得很無奈,「再咬就破了,快松……」
蘇妤驀地一鬆勁,下唇碰在他的拇指上。
賀蘭子珩心中生出一陣奇怪的痛感。抬起手來一看,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紅得刺目。
那血珠好像有着散不盡的溫度,順着他的指尖灌入胳膊、刺入心底,直弄得他連呼吸也不穩了。
那是曾經貫穿他魂魄的溫度。
他怔怔地凝望了那顆血珠好久。血珠一動不動的,好像已經凝固住了,靜靜地停在他的指尖,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曾經犯過多麼可笑的錯誤。
不自覺地窒息了須臾,直到一個聲音帶着幾分猶豫細聲細氣地詢問道:「陛下您……受傷了?」
他抽回神思,回頭看了看一旁戰戰兢兢的折枝,輕咳一聲道:「沒有。」遂站起身往外走去,一壁走着一壁吩咐折枝說,「照顧好貴嬪。有什麼事,讓郭合去成舒殿稟一聲。往後幾日讓她不必去晨省了,就說是朕說的。」頓了一頓,又覺再補一句,莫要讓蘇妤誤會是禁了足才好,便道,「她若願意,多出去走走也好,多加件衣服便是。」
聽着皇帝一反常態絮絮地吩咐了許多,折枝生生怔了半天才應道:「……諾,奴婢謹記。」
長秋宮。
剛接受完內外命婦拜見的竇綰歇了下來,換了身舒適的襦裙,卸下頭上簪釵步搖。從鏡中瞧見宮娥在她身後一福,稟道:「夫人,竇夫人求見。」
是母親。竇綰一笑:「快請。」
「佳瑜夫人安。」竇樊氏銜笑一福,竇綰急忙起身迎了上去,笑道:「不敢受母親的禮,母親快坐。」
二人一併坐下,竇樊氏環視四周,徐徐笑道:「這個時辰,陛下該和你一起在椒房殿的。」
是,不僅是這個時辰。今天他們應該一直在一起,但他在合巹禮還未行完時就離開了,留她一個人去見內外命婦。
竇綰想着,笑意不覺有些發寒:「聽說蘇貴嬪突然病了。」
「呵……」竇樊氏冷聲而笑,閑閑地撥弄着指上丹蔻,話語輕輕幽幽,「早不病晚不病的,非趕在這個時候病。」遂是目光一凜,問她,「問過了么?」
「問過了。」竇綰淺一頜首,「這病倒是不假,當真是發了高燒。說實在的,碰巧在這日子生病倒沒什麼奇怪,女兒更奇怪陛下的態度。」
宮內宮外不是一直都說,陛下最不待見的就是這位髮妻么?
「陛下的態度沒什麼奇怪的。」竇樊氏抿着笑意,眸中有幾許抹不掉的厲色,「聽說了么?從今兒中午,齊眉大長公主就一直陪着那蘇貴嬪。」
「是。」竇綰輕鎖黛眉,點了點頭,「可這又如何……」
「如何?」竇樊氏笑看着女兒,笑意更濃了幾分,「這說明……皇家還是有人認她這個天子髮妻的;又或者,霍家還是在意這個外孫女的。是哪樣也不能小覷,畢竟你還沒真正坐到后位上。」
「陛下不會讓她做皇后。」竇綰凝神微笑道,「是誰也不會是她,若是肯讓她做,又何必讓這后位空到現在?」她說著輕垂了羽睫,「女兒倒是更擔心那一位。」
「章悅夫人。」竇樊氏一哂,「得了,不管你更擔心誰,這二人你都得鎮住了。若不然,你早晚得從這長秋宮搬出去。」
「諾,女兒謹記。」竇綰長長地沉下一口氣,看向母親,「那禮服的事……母親可聽說了么?母親怎麼看?」
「是誰的設計都不重要。」竇樊氏淡泊道,「總之這二人都是不服你的,拿捏得住她們,你才坐得穩正妻的位子。不過么……」竇樊氏思索着,話鋒一轉,「母親聽說,近來陛下待那蘇貴嬪確實不同於往日。相較於章悅夫人一直掌着宮權,只怕這東山再起的更難對付。」
竇綰緩緩點了點頭:「女兒心中有數。」
蘇妤的病養了五六日終於大好,只身子還有些發虛。便讓郭合去成舒殿回話,稟說高燒已退,可以去長秋宮問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