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二十三,送灶王
朱嬤嬤從皇後娘娘那兒回來,一邊擦着冷汗,一邊咬牙切齒的生恨這些小丫頭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堵,好容易二女兒生了三個女兒之後生了個大胖小子,這下子在婆家站的穩了,我這個老太婆回去喝兩杯喜酒,你們就在宮裏給我闖禍!她暗暗發狠:“要不是我和陛下有半點情分,這點子事兒夠坑死人了。”我要好好收拾帶頭的黑妞和小芳、紅玉,哼!
在那天之後,就只剩下萬貞兒和另一個叫糖妞的小姑娘跟着朱嬤嬤,那個糖妞在鬧着說投錢的時候就嗷嗷哭着跑出去了,一點沒犯錯,於是留了下來。其餘的小姑娘嘛,也只好各安天命,總歸沒被打死,勉強爭命罷。
糖妞一直都蔫蔫的,現在也老老實實的呆在旁邊,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是不吩咐,就自己窩在窗口繡花。
萬貞兒一個人在大通鋪上縱情翻滾,原先左右睡了一堆人,一到夜裏,打嗝、打呼嚕、放屁、磨牙的聲音煩死人了,還有說夢話想家的,做惡夢哭的,現在徹底安靜了。
朱嬤嬤:“萬貞兒,到我這屋來。”
“哎。”她屁顛屁顛的跑過去。
朱嬤嬤給她一盞燈籠,燈籠里有一隻三個三個指頭粗、將近一尺高的大蜡燭,沒有點燃。“拎着這個,手舉高一點,這樣。”她做了個標準的示範,燈籠若要朝着右邊,右手托着燈籠桿三分之二的地方,右邊手肘夾在肋下,小臂端平,左邊的手握着燈籠桿的尾端,稍微往下壓,讓右手作為一個支點,燈籠稍微往上翹。“拿着,好好練。想要以後在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
萬貞兒接過來顛了顛:“嬤嬤,這不重啊。”
朱嬤嬤微微一笑:“你先拿着,拿夠一刻鐘。”她屋子裏有一隻滴漏,能看時辰。
堅持一炷香的時間,她就覺得胳膊開始酸疼,咬着牙堅持着。
朱嬤嬤坐在窗口就着微光繡花,估摸着差不多了,回頭問:“你還行么?”
“嬤嬤,俺還能堅持。”
朱嬤嬤微微笑了笑,繼續繡花,又扎了兩針,猛地想起來:“你把你那口音改一改,說話別總是俺俺的,一股子村氣。”
她壓低了聲音:“我私底下給你說,你別往外傳,咱們孫娘娘也是山東人,人家說話聲音多好聽啊,又嬌俏又聰慧,聖上年輕的時候常常誇她是溫柔解語花,知情識趣。哎,你手可別抖,點上蠟燭再一抖手,整個燈籠跟着晃悠,看着可嚇人了。”
萬貞兒繼續端着燈籠站着:“俺,窩曉得了。”
朱嬤嬤繼續繡花,飛針走線的綉着一塊大紅布,她已經綉四個大桃子,正在綉桃葉,這是給外孫子的。第一個孫女兒綉一個桃子,第二個孫女兒給綉兩個,現在正好排到第四個。
長時間端着一樣東西,真的很累,更何況這東西還挺有分量。
萬貞兒咬牙堅持着,咬着咬着……又掉了一顆牙。她含着自己甜絲絲的牙齒,又舔了舔有點鬆動的另一顆牙齒,漏着風說:“嬤嬤,窩又掉了一顆牙。”
朱嬤嬤放下花繃子:“把你累的牙都掉了?”
萬貞兒露出一個略有點無齒的笑:“嘿嘿嘿。”
“牙齒吐出來,喝點水漱漱口。歇一會再站着。”朱嬤嬤說:“提燈籠、端水盆都是基本功,當宮女沒有穩穩噹噹的力氣可不行,娘娘有一面心愛的穿衣鏡,大概就這燈籠這麼大,常讓侍女捧着照身前身後。那是個露臉的機會,可要是端不穩,端的時候手抖,就不妙了。你先練提燈籠,等再長一長再端水盆。”
萬貞兒含着水烏魯烏魯的漱口,咽下去急不可耐的問:“端水盆幹什麼?澆花嗎?”
“伺候娘娘洗漱。”朱嬤嬤摸了摸稍有點漏風的窗戶縫,白天打開木板有點漏風,晚上上了窗戶板就好了。“你以為娘娘跟你一樣,洗頭的時候把盆放凳子上,一頭扎進去?娘娘沐浴時有七八個人伺候着,平時凈面也不像咱們普通人這樣把盆放在架子上,而是由宮女捧着盆跪着。”
“哇,那麼厲害。”
“陛下也是一樣,陛下洗鬍子有專用的金盆,出恭有專門的香房……”朱嬤嬤說起這些秘聞來津津樂道,萬貞兒自覺的繼續提燈籠,她也繼續講,講了好一陣子:“咱們叫洗臉,陛下和娘娘叫凈面,咱們叫解手,陛下和娘娘去解手叫更衣,知道為什麼要更衣嗎?怕沾上味兒!”
“哇喔~”
“陛下和娘娘解手之後,都不用自己動手擦,有宮女代勞。”
“咦……好噁心。”
“呸呸呸,別說出來!這活月錢高!”
……
臘月二十三,糖瓜祭灶。
這糖瓜做着非常有意思,先用麥芽做出麥芽糖來,然後把這麥芽糖在鍋里蒸,蒸的差不多了,拿出來掛在一個木勾上反覆的拉扯摺疊,要拉扯摺疊近百次,整個製作過程中瀰漫著甜香。金黃的麥芽糖隨着拉扯變得潔白,同時混入空氣,形成細小的中空。這種糖如果拉到手指粗細,裹上芝麻,在東北叫灶糖,在外地叫關東糖。也有叫糖蔥、麻糖桿。
如果不拉的很細,而是在碗口粗細時用線繩勒斷成圓球,再趁熱裹上炒的香噴噴的芝麻來防止粘連,看起來像個小南瓜,就是祭灶用的糖瓜。糖瓜內中空,外壁薄脆,佈滿均勻的毛細中空,這是酥脆口感的來源。
朱嬤嬤帶着戴着一頂虎頭帽的萬貞兒來看熱鬧,看到御膳房外面的空地上的雪掃的乾乾淨淨,放着一大堆爆竹,還有紙馬。
御膳房的大供桌上不只有堆成五層寶塔的糖瓜,還有胳肢窩夾着火燒的公雞,用盤子裏放着草和豆子,還有一大鍋奇怪的湯,有一大盤子棗花饃饃。供別家的神佛都可以用水果,只有供灶王爺不行,必須用熟食。
灶神爺的牌位擺在供桌上,幾乎被層層疊疊的貢品擋的看不見,供桌前擺着三個蒲團。
御膳房正尚膳和兩位副尚膳都穿着官服,兩位副尚膳捧了酒上前,正尚膳把酒灑在公雞頭上,隨後副尚膳從灶台里抽出一根大木柴,正尚膳拿着火把一樣的大木柴點燃了香燭,供與灶神爺前面。另一位副尚膳接過這根大木柴,走出御膳房,在院子裏放鞭炮。
不僅章爺的三個小火者來了,乾清宮管事牌子郭爺的四個小火者也來了,就連太子宮裏的金英也在這兒,先是在門口看放鞭炮。
還有一大堆能得空跑來看熱鬧的宮女和火者。
正尚膳半唱半念:“灶王爺爺你聽着,膳房裏你見天瞄着過。我頓頓省吃又儉喝,拋米撒面是一時錯。爐窩裏骯髒是活太多,你老人家可得擔待着。這糖瓜吃不了全拿着,捎給玉皇大帝嘗一嘗。我這裏與你把頭磕,上天去可要與我把好話說。初一你早點回來別耽擱,到咱家吃我蒸的棗山饃。”
萬貞兒盯着糖瓜看個不停,對於他說了什麼根本不在意。
正尚膳禱告完畢,把灶台前貼的灶神像輕輕揭下來,這張畫被煙熏火燎了一年,看着可夠慘的。抓起堆了五層高的糖瓜上最高的那個,往灶王爺的嘴巴上一抹,然後把糖瓜丟給小火者們,拎着灶王爺的畫像衝出屋去,放在紙馬上。
副尚膳立刻點燃了紙馬,一起高呼:“送灶爺騎馬升天。”
吃瓜群眾隨之三聲高呼高呼:“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然後真正開始吃瓜——把糖瓜放在盤子裏敲碎,分而食之。
金英矜持的拈了一小片:“咱家特意來要兩個糖瓜,太子爺還等着玩呢。”
尚膳們雖然有品級,又哪敢得罪太子最喜歡的小太監呢,立刻給他裝了八個拿走。
金英在回去的路上,直接啃了小半個,膩的牙疼,隨手把剩下的丟給掃地的小火者。
糖瓜做出來了幾百個,眨眼睛就分完了。
朱嬤嬤又拎着一個提盒帶她回去,萬貞兒一路上艱難的啃着一個糖瓜,她的門牙只剩一顆,還要勉強把糖啃下來,真的很艱難。
回去打開提盒,裏面是五個糖瓜,還有七八個棗花饃饃。
朱嬤嬤拿油紙裹了一個糖瓜,和另外兩個棗花饃饃:“去給章爺送去。”她拎着剩下的四個,自己去送給王尚宮。老嬤嬤算的精明,萬貞兒算是章爺的人,自然要仔細討好,這對她有好處,對我也有好處。但是王尚宮管着坤寧宮中所有宮女,更重要,我親自去。
萬貞兒哪裏懂得這些彎彎繞,屁顛屁顛的跑過去,遇上不愛說話的善修在屋裏撥火燒水,預備着一切應用之物,等章爺爺回來。她努力的跟他尬聊:“善修哥哥,你在啊。”
“總得留個人。”
“爺爺出切了?”漏風。
“哪天不出去?”
“嗯,嗦的是。我來送糖瓜。”
“出去。屋裏太暖和,糖瓜會化了。”
此時此刻,承恩和惜福一人抱了一匹布,在皇後面前做展示架。
“這是妝花緞,這是妝花緞中的金彩絨,您瞧這妝花緞的花色紋樣和凹凸,在瞧這金彩絨,在妝花緞的基礎上又有提升,毛茸茸的多好看。”郭守仁說:“可惜有點少,這個花色的妝花緞和金彩絨比別樣更難得,今年織了一整年,每樣才織出兩匹來,各送了一匹給太後娘娘。這是餘下的兩匹,一樣一匹,陛下說由娘娘先選,給坤寧宮的坐墊靠墊手枕換一換,餘下的一批用在乾清宮裏。陛下雖然崇尚節儉,可是這墊子套有五六年沒換了,在用一用就不堪啦。”
孫娘娘眉眼彎彎,俏臉微紅,幸福的笑了起來。妝花緞一台織布機一天也織不到一厘米,花色簡單的倒還易得,像眼前這樣繁花似錦的更難織成,送進宮的跟要精挑細選,一絲瑕疵都不能有。也不知廢了多少匹半成品才得了一匹能上進的,先送太后是陛下的孝心,餘下的讓我先選,這是陛下心裏頭愛我。她仔細選了半天,分不出上下來,乾脆各分一半。
王尚宮:“陛下對娘娘真是情深意重。”
章守義:“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孫娘娘頓覺不悅:“後宮佳麗三千人?嗯?”這後宮中有比我更美的人?
章守義沒弄明白她為啥生氣。
郭守仁說:“可不是嘛,陛下常說,即使把四大美人和娘娘並列在一起,嫌西施太柔弱,嫌貂蟬是個二婚頭,嫌昭君脾氣大,嫌楊妃長得胖,只有娘娘您才是天姿國色,天上少有地下絕無的仙女。人都說皇帝是紫薇帝君轉世,那娘娘您必然是紫薇帝君的夫人轉世投胎,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生生世世的恩愛夫妻。章守義沒文化,您別搭理他。”
孫皇后心裏頭可甜了,比吃了一整個糖瓜的小胖禿還甜。
章爺回去之後,三個小火者蹲在門口冰天雪地里吃糖瓜,沒辦法,章爺畏寒,屋裏的火盆罩着熏籠燒的熱熱的,糖瓜放屋裏就熱的黏嗒嗒,一點都不脆,只有在冷風裏才脆。
吃完之後,承恩笑嘻嘻的說:“你倆等一會。”
他去屋后的雪堆里徒手刨了兩下,摸出四個凍的硬邦邦的大柿子出來。趕忙躥進屋裏,把柿子擱在火盆旁邊,用熱氣暖着,等一會暖過來了,咬破一個小口,直接嗦乾淨~
章守義腿上蓋着熊皮罈子,懷裏抱着一個手爐:“你這猴兒鬧什麼鬼,啊阿嚏!”
惜福笑嘻嘻的跟進來:“承恩,你這潑猴。”
承恩撓撓頭:“師父師父~俺老孫給你摘柿子去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fufufu~”笑的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