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啾咪~而林瑜那個好二叔爺幹得最漂亮、也是最蠢的一件事,就是走了甄家的門路,給他的大兒子謀劃了一個知縣。
如今早就不比林瑜祖父那時候了,舉人舉官也是易得。現今除了正經勛貴,哪個不是正經科舉出身。便是勛貴人家如今捐官也多是虛職,早已大不如前。印象中賈家玉字輩便是如此,領個虛職面上好看而已。
且林瑜打聽清楚了,他那個二叔爺並沒搭上甄家的嫡支,不過是七歪八繞的買通了一個旁支,塞足了銀錢,才有了他大兒子林滂這個窮知縣。
赫赫揚揚啊,林瑜看着手中關於四次接駕的甄家的一些邊邊角角的消息,便是這一些不過冰山一角的東西都足以讓人吃驚。他用心將這一些記下,然後將這些紙張丟進炭盆里燒掉。現在的他還沒能力也沒這個必要扛上這個龐然大物,只留下林滂一個人的罪證便夠了。
不知不覺中,那一家已經成為了林瑜手中的魚腩,若是他手鬆一些日子便好過一些,若是緊一些便難過一些。不過,林瑜沒有玩弄獵物的習慣,養了三年的吸血蟲,正是肥了該殺的時候了。可笑他們還毫不自知,還敢對着林瑜囂張狂吠。
特別是當他聽說他那好二叔爺一家送來一隻死了的鷯哥,還信誓旦旦地要他給個說法的時候,林瑜難免對着邊上的張忠抱怨道:“聽聽,拿個死鷯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着急。”
機會都送上門了都不會用,蠢得林瑜都沒心情陪他們玩。都知道栽贓用毒,怎麼就學不會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張忠顯然聽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會珍惜自己,怎麼又真的捨得以身涉險?”停頓了一下,他低頭輕聲道,“屬下原以為他們會送一具僕役的屍體來。”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對這個忠厚有餘的屬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動聲色地笑道:“他們的膽子如今也只剩下這鷯哥那麼大了。”他當然知道對方有可能拿身邊的僕役的開刀,但是說句難聽的,刀在對方手裏,若是他們真的這麼做,他也不會因此有什麼心理負擔。
說他本性涼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罷,但是,他的確沒什麼為陌生人的生死負責的想法。
就算在這時,林瑜想着的,也不過是張忠此人忠厚義氣有餘,狠辣之氣不足,有些陰私怕是另叫人負責。幸好他之前已經有了準備,黃石在那個小院子裏做得還不錯,人也忠誠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進一步看看。
絲毫不覺林瑜心中已經將他從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張忠認真地問道:“可是要屬下去解決?”
林瑜笑道:“罷了,你且帶人去看看,林爺爺年紀大了,莫叫他吃了虧。”他起身自鋪了宣紙備了筆墨,渾不在意地練起字來。
早先手骨軟,他便在張大舅的勸說下沒有太早練字。如今算起來也不過練了一年,稍稍像樣罷了。不過叫賈雨村來說,已經很好了。
張忠走了不過一刻,白朮並錢嬤嬤兩人來到外書房,不過從兩人緊蹙的眉頭來看,顯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開開心心過個小年,結果轉頭人就送了只死鳥來,也就林瑜還嫌棄那家人家做事不夠大方。
兩人屏氣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後一筆,白朮趕上前收拾,錢嬤嬤奉上熱巾帕,並回道:“大廚房裏逮住個吃裏扒外的燒火丫頭,請您示下。”
林瑜慢條斯理一根根地拭乾手指,笑道:“可見雞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朮收拾了桌面,接過錢嬤嬤手裏的殘水往外一遞,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這可是您自己給自己訂得規矩。”她一雙美目瞟了一下桌角還帶着些殘渣的點心盤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經完了。
錢嬤嬤慈和地看着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點心好,怨不得大家都愛吃,平日裏也是管夠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淺見不得東西的,這幾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聽着,廚里的趙大娘冷眼瞧着,正巧給逮着了。”說著她一伸手,將掌心的一張二十兩的銀票與兩人看,道,“那丫頭送給趙大娘的,她不敢擅專。”
“她知道自己給哪家做事么?”林瑜看了看那張皺巴巴的銀票,不是很感興趣地撇開頭,又道,“趙大娘這樣的我之前有說過,她正好做個成例。”這樣的事情本有制度,早先就定下的。只不過,林瑜三年前手段過於利落了一些,這些年規矩又嚴,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將這方面的規矩實行一下,錢嬤嬤心裏知道,不過白問一聲。
“先前還嘴硬,後頭便交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
林瑜點點頭,也不多問過程,道:“知道就好。正好呢,外頭人應該還在,他們不是叫賠鷯哥么,如今我賠他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鬟,該滿意了。”
如花似玉?錢嬤嬤想想那張哭花了的臉蛋,不過端整而已。但既然自家大爺這般說了,那麼她就得打點起十分的本事,也要將那張臉給打扮出十二分的動人來。
林瑜倒是嫌風平浪靜,另一邊那幾個辦事的長隨雞蛋糕的方子沒拿到,不過也得了個漂亮丫頭自覺有了臉面,可以回去交差。哪曉得那攛掇着琪哥兒上門找麻煩的且被老太爺叫人按着狠揍了一頓,倒是琪哥兒原本也挨罰,不過有他爹護着,到沒吃多少瓜落。
不過,把這丫鬟往老太爺、二爺眼前一放,滿心以為能得賞沒想到卻吃了一記窩心腳,當即就吐了血。那常隨聽那丫頭掩着臉,一行哭一行說:“那邊早盯上了奴奴,奴奴便是為了肚子裏二爺您的種,也不能再留着。”又絮絮叨叨、翻來覆去說了好些求情討饒的話,一時說自己已經看到了做法,一時又說還需檢驗檢驗,哭哭啼啼夾雜不清。
那丫鬟嘴裏的二爺可不就是林治,他本就是個葷素不忌的,又想着飯莊今年生意雖不至一落千丈,到底能支取的錢財短了好些。打聽得眼前這丫鬟正巧在那小崽子家廚房裏做事,又有幾分姿色,便費費心勾到手,又與了她一百銀的錢財叫她打聽。哪知她竟是個不中用的,叫人發現趕了出來。
“行了,哭甚麼!”林治心疼自己那一百兩銀子,擺擺手就使人帶她會自己的院子,叫陳氏安頓去——看在她肚子裏那塊肉的份上罷!
老太爺嘲諷地看了眼這個沒有自己半分手段的小兒子,心道日後果然還得靠大兒子林滂。今兒這麼好的機會,隨便弄死個欠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往那小子府上一扔,還不嚇得他將方子給吐出來。一個黃毛丫頭滿破也就二三兩銀,略有些姿色也不過十來兩,哪裏還有今天這事來。
是時候給大兒去信了,想着,他拄着拐敲了敲地面,一臉陰沉對因為兩重長輩的動怒而滿臉無錯的琪哥兒道:“這事過去了就算了,下次好歹問問長輩,別一聲不吭的自己做主,偏送了把柄!”說完,便在沉默的老僕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回房去了。
留在原地的林治聽見這麼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一聲,臉霎時漲得通紅,又不好立時發作。眼見着人走了,這才怒氣沖沖地回自己院子。一回身,看見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兒子居然連自己老子因着他被罵都聽不出來,居然還弔兒郎當地跟在自己身後,恨不能上去就是一腳。邊上的長隨一瞅不對,忙上前抱住,小聲苦勸道:“外頭有人,這還沒回院子呢!”
聽到動靜出來的陳氏一看這陣仗,原本還因為新來的小妖精難受的她也不顧得了,殺雞抹脖的使眼色叫自己命根趕緊跑。
這琪哥兒在別的方面蠢鈍如豬,這時候倒是機靈了一把,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
林治見兒子跑了,也無可奈何。只得回身,一進自己院門,大門關上,牙齒里一聲‘老不死的’就怎麼都忍不住的蹦了出來。
發了草案,得中的固然歡喜,不得中的也不必急着回鄉。正試之後尚有覆試,還有一次機會,只是此時難免鬱郁。
林珩草案上得了圈,正與一干同窗說笑着往酒樓的方向走,不意竟見着了往外走的林瑜,忙一把抱住了,笑道:“我說呢竟不曾見你,原來你躲這裏來了,叫我好找。”
林瑜忍了回手的欲|望,實在是無法。大約這年頭稍微大一些人的通病,對小一些的孩子總愛抱來抱去的以示親近,林瑜輩分不大,年紀着實是小,兼之長得又靈秀,人品又溫文,自他出孝正經交際起來,哪一年不是被抱來抱去的。
他笑道:“實在不知珩二哥也在,失禮了。”
林珩家裏管得嚴,早年一直在西山書院念書。以前族裏不大像樣,他家裏便一直遠着,累得他年節也不曾好好地過。這幾年好些了,他才叫家裏鬆了松,也與族裏恢復了一些交集。
前年祭祖,他一眼就瞄上了內室捧香的林瑜,只覺得這個小堂弟實在是秀雅非常,也不顧家裏的叮囑,就自己湊了上去。
“我還想着推薦你去西山書院來讀書,哪知眼錯不見的,就叫堂叔截了胡。”林珩跌足嘆道,“堂叔學問是好,只是咱們又不得親近。”
邊上一個青衫書生就笑道:“你再這麼抱着人家不撒手,人家更不要與你親近了。”
林珩轉頭啐他道:“你道都跟你似的,那般輕薄?這是我正經堂弟。”說著,到底把人放下了,又指着那書生對林瑜笑道,“他姓辛,表字宗平。是我們西山書院秀才科里的首名,帶了我們來揚州參加院試的,你便跟着我叫一聲辛師兄吧。”又一一指了別的白衫書生,下剩的都是與林珩一般來院試的童生。
一時都廝見過了,林瑜少不得再應付一下,怕是來不及回府用午膳,便與京墨使個眼色。京墨見狀,悄沒聲地就下去了,叫人回府報信不提。
林珩忙忙碌碌地又叫果子,又張羅茶點,滿滿的在林瑜眼前擺了一桌,還道:“你們要吃酒的另開桌去,我與我堂弟久未相見,正該好好敘敘的時候,等回去了再與我一併會賬。”見那些或喜或憂的書生去了,這才嗔着那青衫書生道,“你不最愛吃酒么,留在這裏作甚?”
那書生撐着臉一笑,道:“你在我耳邊念叨了那麼長時間的堂弟,直叫我快起繭子了,竟還不許我留下來看看不成?”
“隨你罷!”林珩轉頭與林瑜道,“這人學問雖好,偏偏最愛風月,不願正經考試,如今還頂着一個廩生的名頭糊弄先生呢,也不怕院長打斷你的腿!”話雖不留情,林瑜倒是聽得出兩人親近。
辛師兄被個還沒考取秀才的童生說了,也不在意,只是舉起杯盞,對林瑜道:“敬風月!”
林瑜不意他居然這般不羈,便笑着回敬他,道:“敬風月。”哪知辛師兄見狀反而放下了杯盞,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呢,快罷了,一會子少不得吃你珩二哥一頓排頭。”
林瑜微挑了眉,見林珩順着眼給自己夾了一塊糕點,也不說話。便哂笑一聲,道:“你怎知我說的風月,便是你說的那個呢?”
朗風明月,萬里河山。他敬的,自然是這朗朗江山。
那辛師兄學問好,自然腦子一轉便明白了林瑜的意思,看着他八風不動、穩坐喝茶的模樣,一時竟怔住了。半晌方道:“如今的少年,可了不得。”
林珩這才打圓場道:“我早說了,咱林家瑜哥兒人品不一般,你只不信,如今可服了罷!”辛師兄苦笑一聲,道,“再無不服。”說著,以茶代酒,飲盡了以示賠禮。
能不服么,自己眼裏是煙花之地,人家眼裏卻是錦繡江山,就這一份眼界,當浮一大白。想着,他遺憾地看了看眼前空了的茶盞。
“好茶牛飲。”林珩搖了搖頭,早就熟了這個師兄的脾性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再不願給他倒茶。林瑜見狀,對着回來的京墨吩咐了兩句,不多時,穿着灰褐色整潔短打的小兒便捧了一小罈子的酒奉上。
辛師兄鼻翼微微一動,眼神一亮,手一伸便將那酒罈子把住了湊到眼前,道:“醉仙釀!”拍開上頭的木封,一聞,“還是五年陳的。”說著便要往茶盞里倒,被林珩忙攔了,遞了杯子與他。
一小杯一小杯的,辛師兄連飲了三杯,這才痛快地放下杯子,嘆道:“酒液如漿綿綢,難得口感清醇,要是再多陳個幾年就好了。”這醉仙釀只有醉仙樓有得賣,一日賣出去的數目有限,哪裏等得到他們這些書生去買,早搶得一乾二淨了。他能嘗到,還是年後林珩帶來了少少的一瓶子,還叫人佔了半瓶去。
林瑜捧着茶盞笑而不語。可不是只有五年份么,他接手醉仙樓才幾年?便是釀出酒來,加上試口感,還不得花上一年多的時間,如今能拿出五年的,已是看在林珩的面子上。
“今日竟有幸,得遇佳人美酒,來,敬你!”辛師兄也不去想為什麼兩次喝到酒都是在林家人的手裏,只管高興,他原本也是有了今朝不念來日的性子。
林珩聽了這一句,眼皮跳了跳,沒忍住在桌子底下輕輕踹了師兄一腳,放轉頭看向瑜哥兒道歉道:“師兄他喝多了便這般,並非有意冒犯。”
林瑜笑道:“無妨。”這種話想必日後沒有一千還有八百,他還不至於在口舌上計較。只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書生,微眯了眼睛道,“我倒是點錯了酒,合該給你點一出醉生夢死才是。”
辛師兄手一頓,放誕大笑道:“是極是極,小堂弟,那你可有沒有呢?”
林瑜不答,轉頭看了看外頭天色,對林珩道:“我該回去了,後日我們考場再見罷!”
林珩一愣,心道怪道今日在這裏遇上,可不是來看放榜的么,便點頭道:“原該送你,只是……”他為難地看了看已經癱了的師兄,嘆氣,“酒量不好,偏偏最愛喝。”也不說起剛才堂弟和師兄的機鋒。
“自有家下人,珩二哥不必憂心。”說著,他便被圍得嚴嚴實實地走了。走之前林瑜回頭看了看師兄弟二人,轉頭對張忠囑咐了兩句。
目送了林瑜走了,林珩這才看着辛師兄嘆氣。再看看另一個雅間裏喝得七歪八倒的幾個落地書生,心中哀嘆,這可這麼說。只好和幾個因着後日還要考試、沒敢多飲的同窗商量了,多走幾次,好歹把人給搬回去。
他正扶着辛師兄準備回去,幸好辛師兄雖然醉了,倒還沒有醉得太狠,知道自己走。要不然他可拖不動師兄這麼個大男人的身板,要知道師兄看似清瘦,卻向來是院裏騎射第一。
攙扶着人慢悠悠地往外走,林珩卻看到一個壯實的大漢正沖他招手,可不就是瑜哥兒身邊的張護衛。
“珩少爺。”張忠大手牽了馬車的韁繩,一邊笑道,“大爺知道您不方便,便備了馬車,您看?”
林珩登時鬆了口氣,道:“可幫了大忙了。”又問身邊的師兄,道,“師兄是?”
辛師兄靠着門廊站直了,醉眼朦朧地笑道:“你只管喚裏頭的人去,我站一會子發散發散也好。”
林珩見他好歹自己站住了,便匆匆地往裏走去。
見人走了,辛師兄方籠了袍袖,吹着冷風對着張忠道:“你家大爺小小年紀的,可真是了不得啊!”
這年頭,還有誰把風月做江山呢?
張忠憨憨一笑,只道:“這位先生謬讚了。”辛師兄聽了,暗暗搖頭。心道,是不是謬讚他自個兒心裏清楚,不過這也很不必與人說,便住了口。
一時間,白山書生們三三兩兩的扶了人出來,一一與林珩並張忠謝過林瑜好意,方攙了人進馬車。林珩見都妥當了,便回頭要去攙辛師兄。
哪知道辛師兄推開了,笑道:“我在街上走走醒醒酒,珩師弟可願與我一道?”
林珩點頭道:“馬車叫那幾個醉鬼一熏,哪裏還坐得人,只叫他們幾個互相折磨去吧。”說著,兩人就慢慢地跟在走起來的車馬後面,往客棧方向走去。
這林家的氣象倒是與他見過其他大戶人家不一般的嚴整,賈雨村沒想到林家年前就來請他,照他收的這個小學生的說法,只要上得學,念得書,又何必糾結日子是否接近年關呢?賈雨村深以為然。
他收拾了簡單的包裹,來這一看,房舍齊備、書本亦然。另有下榻休息的院子,一般的丫鬟婆子侍奉,和他在張家看到的一樣。
按李兄的說法,這個小學生幼年失怙失持,獨個兒在舅家時不時的照拂下才長這麼大,正缺乏一個長輩教導,他看來卻不然。
這瑜哥兒看着年幼,實則心中自有丘壑,大有古人之風。林家的規矩和張家比起來也是兩樣,雖則看起來嚴苛古怪,實則有效非常,賈雨村毫無懷疑若是有人膽敢走出自己的所屬範圍一步,立馬就會被那些不時巡邏的護衛拿下。
整座宅子秩序井然,能堅持着將這樣的規矩執行下去的,又豈能輕易就被動搖?賈雨村活了這麼大,交友也算廣闊,又怎麼會不知越是大戶人家,越是有那一竿子打量着自己伺候老了的,在小主人面前就尊貴起來,常有欺上瞞下之舉。像如今的林宅這樣做到臨行禁止何其難也,他心中暗暗嘆服,只恨不能親見先林老爺一面,頗為遺憾。
他只當這般規矩是先林老爺定下,林瑜只是遵照為之,即便如此也覺得林瑜這學生已是不同尋常了,若是被他知道這都是短短三年之內林瑜一手打造,內心不知多驚濤駭浪。
幸而林瑜治家嚴謹,少有人敢胡亂說話,更是少有人知道這般事實。
賈雨村一個做先生的,倒是可以隨意在外院的園子裏走動賞景,他身穿葛青文士袍,頭戴同色生員巾,從頭到腳都是簇簇新的,乃是這邊綉娘趕製出來,林瑜這個做學生的一片心意。撫了撫開得正盛的白梅枝,還未等身後的小廝趕上來奉承,他自放了手,抬腳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個時辰,又見一對護衛巡邏而來,見了他趕忙抱拳,道一聲先生,告罪后就繼續走下去。
第四波了,賈雨村心裏不由得暗暗算了下,正巧一刻鐘一波護衛,半點差錯都沒有的。也不知這些護衛怎麼算的時辰,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看見眼角餘光里一閃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駐了足,不由問道:“那裏是?”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林老管家千挑萬選了這麼個,除了照顧這個坐館的先生,更多的便是不想讓一個外人撞倒什麼,畢竟這林家和別的大戶人家是兩樣的規矩,每個人提點着可不行。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爺說府上就他一個正經主子,很不必百十來個的伺候着,便辭了好些人,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賈雨村不免笑道:“勤儉持家,本是大善。”想着自己今天逛了個差不離,不如就此回去,回頭那園子還有諸多妙處正待細細賞鑒,便折身,由小廝引着慢慢地走了。
他卻不知,這時候他的好學生林瑜並着林老管家、張忠等都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裏。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實實的,並不坐下,只側頭問黃石:“怎麼樣,都說了不曾?”
黃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裏沾染到的腌臢味道衝撞了自家大爺,站得遠遠的笑道:“都說了,連前頭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婦的事也沒漏下。”張忠見他說得不像,趕緊狠狠瞅他一眼。黃石給唬了一跳,這才想起來大爺年紀還小呢,忙低了頭,刪繁就簡,將裏頭那醉漢的話給說了出來。
林瑜神色自若,只當沒看見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輩子的時候信息大爆炸,什麼奇葩異聞沒聽說過,這點小新聞算個什麼,只交代道:“好生養着他,後頭還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會有人好好地跟裏頭人說說,自己出首的好處。
好生護着林瑜回了外書房,張忠念着那穩婆兒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見黃石正伸着胳膊把窗屜上矇著的層層黑布給撕下來,嘴裏還小聲念道着什麼,問道:“又說什麼呢?嘴上沒個把門的,剛差點沒被你嚇出毛病來。”
黃石一側頭,示意了一下門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張忠只當自己會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他從過軍殺過人自然不當回事。沒想到一推開門,到被那臭氣給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過軍營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順,就看到了地上像一灘爛泥一樣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着醉漢還起伏着的胸膛,身上也沒什麼傷口,還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親自去張家提了這個傢伙的張忠納悶道,先前還算好好的,什麼時候黃石還有了這份能耐了?
黃石一看便知道自己這個老大哥心裏想些什麼,笑道:“我可一指頭都沒動他,自己哭着喊着什麼都倒騰了個乾淨。”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關了還不到兩天呢,餓也餓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德行。”大爺倒是和他解釋過,什麼人的恐懼心理,不過這就沒必要說出去了。大爺雖沒說不叫自己說出去,但既然他單獨說與自己聽,謹慎起見,還是一個人吞進肚子裏的好。
張忠也不多問,只是道:“沒心肝的東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頂了罪,賣自己娘賣得這般乾脆。”
“要換了大哥您,哪裏還會有那樁事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罷了。”黃石上來前,提起地上那漢子的衣領,像是沒分量一般往裏一扔,又笑道,“再說了,大爺尋他,也不光是為他招認他娘下的黑手。”
“這話倒是。”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留下被關在屋子裏那爛泥一般的賭徒像是確認什麼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
眯縫着的眼睛中儘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邊外書房中,林瑜聽着林老管家將張大舅的話一一重複了,然後道:“果然是四大家族,連一屆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這陪房跟着她主母從京城嫁來金陵,又與姑蘇數百里之遙,怎麼就與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謂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賈府那王氏姑甥兩個對重利盤剝、包攬訴訟那得心應手的樣子。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同樣是王家出來的,嫁到金陵來的這個難道還是歹竹里的好筍不成,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因此林瑜並不意外地笑道:“這種事都是能幹出名頭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着銀子找上去?交情卻不見得。”要不然也不至於隨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給處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這個理。”又嘆道,“真是老背晦了,連這樣的事都不記得。”
“不過這樣的話,我也就不用再多考慮什麼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為慮,但是如今的賈王史薛實在是個麻煩。再說,他更不希望在這關頭橫生枝節,這臨門一腳前還要再搬開幾塊大石頭,說不得就要請京城那一家來幫忙。
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說出口了,那邊扶靈而來的大管家不是沒悄悄地問過他,又何必等到現在。畢竟,那個穩婆的動向是他一開始就叫林老管家關注了的,否則這一次張忠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人還打聽了個大概。
林瑜很清楚,這年頭的人宗族意識根深蒂固。固然從林海臨行前的囑咐來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癢的宗族內的懲罰——就算是逐出宗族這種在他人眼裏嚴重至極的懲罰,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
人命債,人命還。
從一開始,林瑜就沒想過放過那一家人。
白朮聽林瑜叫好好招待那邊院子裏的那個玩意兒,雖然不解,但還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當做正經親戚的上上份,這本是她一句話的事,不過白朮知道得小心着不讓多的人知道,少不得親自與錢嬤嬤交接。
靈芝心裏就沒那麼多的成算,她想問也就問了出口:“大爺又何必好吃好喝地養着他,給一口餓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着頭笑她:“我還當多大事呢,惹得你這麼不高興。”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輕輕摸着上面短短一行關於奪官的條例,心裏盤算一回,輕聲道,“你又何時見過我以德報怨呢?”他留下這個人自是有要緊的用處。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雖然對士大夫並無十分優待,但是本朝吏治敗壞,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罰銅,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斬草便要除根,只是奪官卻還保留着功名可不在他的計劃內。
一個人下過地獄,又突然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會做出的選擇自不必說。林瑜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一盆躲不開避不了的污水,一個崩潰的開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養大他那好二叔爺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為了有一天他們犯下更多的錯,然後他便可以一勞永逸。
如今,時機約莫要成熟了。
白朮蹲着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回頭再穿着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斗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只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着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朮便笑道:“您別只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艷艷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朮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艷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只得按着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着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