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遠侯現在的妻子是丹陽郡主,齊王之女,當今皇上的堂妹。江峻博娶妻吳氏,吳氏是江老太爺一位老師的孫女,江峻朗的妻子文氏是右春坊文大人之女,文氏和江峻朗是青梅竹馬,夫妻感情甚好。江峻節今年只有十八歲,還在讀書,尚未娶妻。
不管是江老太爺的庶子還是義子,兒子跟着父親居住,總還是說得過去的,可江峻健只是江老太爺的侄子,且多年前已經分家,他們一家人住在侯府里可說是名不正言不順,頗有硬賴在侯府佔便宜的嫌疑,正因為這個緣故,嚴氏格外在意稱呼,每每聽到二太太吳氏、三太太文氏稱呼她「大堂嫂」,便會心中恨恨。
依着嚴氏的意思,反正文氏等人見了丹陽郡主也不叫大嫂而是叫郡主,那麽何妨稱呼她為大嫂呢?郡主是郡主,大嫂是她,又不會弄混。
「大堂嫂請坐,錢嬤嬤,上茶。」文氏客氣的招呼。
嚴氏帶着怒氣坐下,眼角掃到窗戶上那鮮亮輕密的銀紅色薄紗,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這霞影紗是宮裏賞下來的,她想拿來做個帳子也不給,竟拿來給大丫頭糊窗戶了。還有這蘅芷軒,她明着暗着跟老夫人說了多少回,想討來給她家芳兒住,老夫人只是裝糊塗不肯接她的話,現在卻讓文氏把蘅芷軒、芙蓉園一起收拾了,讓大丫頭隨意挑……
嚴氏滿心不舒服,有意要生事,故作神秘的衝著文氏招手,「三弟妹快過來,我說件稀奇事給你聽,別磨磨蹭蹭了,快點過來啊……欸,你知道嗎?大丫頭一直跟着她親娘,不肯回江家,這回她之所以回來,是在外頭闖下滔天大禍了!」
說到「在外頭闖下滔天大禍了」,嚴氏激動無比,中年發福的臉龐上閃閃發光。
文氏還有正事要忙,哪有心情理會她?微微一笑,並不理會。
嚴氏卻湊得越來越近,唾沫星子都要飛到文氏臉上了。「大丫頭她得罪了穆王府啊,她那不長眼的繼父重傷了穆王世子,穆王府要捉拿她的妹妹阿若抵罪,大丫頭死活不肯把人交出來不說,還跟穆王府的人動刀動槍!穆王可是陛下的親弟弟,那是尋常人家能得罪得起的嗎?三弟妹你說說,大丫頭這麽做,她會給江家帶來多大的麻煩啊……」
「我知道。」文氏涵養再好也忍耐不了了,眉頭微皺,把臉側向一邊避開嚴氏,淡淡說道。
「你知道?」嚴氏愣了愣。
文氏一笑,「不光我知道,老太爺、老夫人也知道,郡主也知道,只有侯爺公幹在外,還沒得着消息。」
「那……那老太爺、老夫人、郡主都怎麽說啊?」嚴氏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她頭腦發懵,喃喃問道。
「孩子回來就好,孩子和麻煩一起回來了,那也無妨。」文氏聲音無比溫柔。
江蕙已經七年沒回家了,只要她肯回來,江家就歡迎。
她帶麻煩一起回來,江家替她解決了便是。
只要孩子回家,江家不怕麻煩。
嚴氏好像被人劈頭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臉上熱辣辣的。
事情怎麽會是這樣呢?安遠侯府太太平平、風風光光的過着日子,江蕙這個丫頭帶了這麽大的麻煩、闖了這麽大的禍事回來,居然沒人嫌棄她……這安遠侯親生的閨女就是不一樣啊……
四五名僕婦小心翼翼的抬着張精緻卻小巧的床榻進來了。
這小床是用上好黃花梨製成的,木質細膩,光滑如嬰兒面頰,圍欄上雕刻着貓、狗、牛、羊等圖案,栩栩欲活,妙趣橫生。
「這是給誰的?」嚴氏見了這小床,立即露出貪婪的神色。
文氏微笑道:「這是給阿若小姑娘的。阿若年齡小,大床睡着不舒服,小巧些方才合用。」
嚴氏又驚又怒,「什麽?!是給那個小丫頭的?她算是江家的什麽人呢,江家連她也要供着了?就她那個身分,江家還要拿她當正經姑娘來嬌養不成?憑她也配!」
這上好黃花梨製成的床榻連她也還用不上呢,哪裏就輪得着阿若這個外姓小丫頭了?真氣人。
文氏不悅,「她當然配,她是蕙蕙的妹妹,單單看在蕙蕙的面子上,江家也會疼愛照顧阿若的。這樣一張小床算什麽?不能讓蕙蕙心裏不舒服,這才是要緊的。」
嚴氏聽得都呆了。
為了讓大丫頭心裏舒坦,江家連阿若也要一起疼愛了嗎?江家對大丫頭竟然看重到這個地步!
嚴氏頭有點兒懵,眼有點兒花,腦子有點兒亂。
「三太太,三爺有急事,請您回去一趟。」文氏的丫鬟春鵑快步進來,屈膝陪笑道。
文氏心裏咯噔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覺。三爺今天當值,這時候應該在宮裏的,他向來盡忠職守,今天卻突然回家來了,那會是什麽樣的緊急之事?穆王一向驕橫不法,目中無人,穆王府的人也囂張慣了,會不會是他們定要扣留阿若,為難起蕙蕙、阿若姊妹倆了?
越想心中越是忐忑,吩咐錢嬤嬤在這裏照看處理,不可懈怠,又吩咐乳母把江苗、江蓉送到丹陽郡主處,和嚴氏告別,快步出門。
嚴氏忙追到門口,衝著文氏的背影叫道:「三弟妹,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文氏哪有功夫理她?頭也不回,匆匆去了。
嚴氏懊惱頓足。
唉,今天白來一趟了,既沒撈着好處,又沒看到好戲。
文氏回去之後,江峻朗已命人收拾好行裝,正準備出發。
「娘子,我要立即出城,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
「到底怎麽了?」文氏輕聲又焦急的詢問。
江峻朗是名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平時爽朗愛笑,這時臉上卻隱隱有怒意。「穆王府怕是要對蕙蕙和阿若下手了。兩個孩子無依無靠,任人宰割,我這做叔叔的不能坐視不理,這便帶人出城接應。」
「怎麽會這樣?」文氏大驚,「兩個孩子不是由張將軍差人送回來的嗎?」
穆王藩地在深州,深州守將張寬和江峻熙是多年好友,江蕙從小便叫他伯伯,江蕙家裏出事,張寬哪能坐視不理?他頂住穆王府的威脅恐嚇不理,派了得力手下護送江蕙、阿若回家。張寬是赫赫有名的戰將,文氏一直以為有張寬在,江蕙和阿若姊妹倆平平安安抵達京城是沒有問題的。
江峻朗道:「張家哥哥確是差了人護送兩個孩子,但是蕙蕙中途將張家的人打發回去了……」
「為什麽啊?」文氏快哭了,「蕙蕙這孩子一向聰明伶俐,不應該做這種糊塗事的啊,把護送的人打發回深州,她一個女孩子帶着年幼的妹妹長途跋涉,如何使得?」
江峻朗面色凝重,「蕙蕙不是糊塗孩子,她這麽做應該有她的用意。娘子,蕙蕙把張家的人打發走之後,沒過多久穆王世子的親信萬鶚便離奇死在了蒼岩山中,一行十三人無一生還。」
文氏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蕙蕙……」
文氏的話雖沒說完,可江峻朗和她夫妻多年,相知甚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低聲道:「應該是萬鶚一路尾隨,要暗算蕙蕙和阿若,蕙蕙被這廝惹惱了,痛下殺手。娘子,我不和你多說了,這便帶人出發,這件事你放在心裏,莫要向爹娘提起,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起驚嚇。」
「我明白。」文氏連連點頭。
文氏送了江峻朗出門,面有憂色。
江峻朗知道她在擔心,安慰道:「莫要多想,穆王府的人就算再氣憤,見了我的面,諒他們也不敢胡來,就算我江峻朗這個人無足輕重,難道大哥和郡主的面子他們也不看了嗎?他們最多只敢背地裏暗算,當面和江家鬧翻?還沒到那個地步。」
文氏溫柔點頭,「是這個道理。」
夫妻兩人依依惜別,文氏含淚囑咐,「凡事小心,你要把兩個孩子平平安安帶回來,自己也要好好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