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我老天宇內,白雪凝鬚眉

第五十七章:我老天宇內,白雪凝鬚眉

?有很多男子,或是與她偶遇,或是精心設計與她見面,細膩的她總能在他們眼中看到一種渴求,那是一種讓她無法接受的慾望。他們的目光總是那樣,看到她的臉,便一寸寸地下移,彷彿想將她徹底地看穿,想用他們的一切,深情、才情、權勢或財富,將她的冷淡融化,將她據為己有,或奉為高嶺之花,或玩弄踐踏……

她已習慣,卻依然害怕。

或許有太多人都認識那個待字閨中名動長安,一直深入簡出,偶爾會在江月樓頂樓琴閣的紗幔后撫琴,偶爾會在長安街上遊走,偶爾與同齡女子歡聚一堂談詩作畫的美人。

但很少有人認識,江弦歌。

當她化妝成男子,終於能夠不受那些目光所擾,可以裝作瀟洒,與所有人歡笑自如,還能學男子的豪邁,放浪形骸,她覺得這樣很快樂。

她跟他父親一樣,能傾盡心力幫助顧家人,忽略一切,去做於他們有利的事,就算有時違背純良,她也願意,所以她甘當“姜賢”,與情竇初開的盧二小姐往來,作男子狀,有意無意,撩撥她,引誘她……

然而,這個時候,她望着這個少女眼中純真的愛戀與期盼,只聽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心潮湧起,全是艱澀。

她愧疚了,也想到自己,或許,也曾有這種目光,但她只能隱藏,她想自己永遠都做不到,握着那人的衣角,問一句:“你會喜歡我嗎?”

她目光傷感而柔軟,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會啊,很喜歡。”

盧遠思整個人一怔,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回答,驚喜地望着她,那種純粹的喜悅溢上她的眼眸。

真快樂,這樣真好,又何必打破一個夢呢?

江弦歌收回目光,換上一副低沉模樣,道:“但是喜歡又能怎樣?我們是不可能的,盧小姐,不,遠思,我們很難在一起,畢竟差距太大,我只是一個寒門書生,無官無爵……”

盧遠思的神色遽變,卻不是破碎的傷心,而是一種堅定的勇敢:“你是怕我父親反對?沒事的,姜賢,我就要定你了,誰反對都沒用!我會去求父親,求他同意,求他給你官位,求一次不行就求兩次,他一直不答應,我就一直跟他鬧下去!他覺得我給他找的女婿不配我,那他就應當塑造一個配我的女婿,而這個人只能是你,姜賢。”

她被她的堅毅感動,道:“那他一直不同意呢?”

盧遠思眼中黯然了一下,又轉而明,雙手握住她的手,道:“呵,姜賢,你還記得我第一次來江月樓找你嗎?我讓你帶我私奔啊,這次也是這樣,父親再不同意,我們就私奔,走得遠遠的!”

江弦歌苦澀地笑了出來:“可是我想讓他同意。”

她說:“我不想拐走他女兒,我不想讓你奔波吃苦,他想要一個地位財富與你相配的女婿,我也想成為這樣一個人,而且不是靠他施捨,而是靠我自己爭取,這樣,我才配喜歡你,才能堂堂正正地將相國千金娶回家。”

盧遠思聽着她的話,雙目淚濕:“可是,可是這樣很難啊……”

她伸手溫柔地給她拭淚:“是很難,但你相信我嗎?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會去拼,去爭取,為了你,不再渾渾噩噩,不再得過且過。”

“我相信你……”盧遠思點頭道,殷切地望着她。

她接着道:“那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去考功名建功業,等功成名就,便帶着很多很多的聘禮去相國府,在你的父親,在你的兄長面前,親口提親,讓他們放心滿意地將你交給我,我要辦一場最矚目的婚禮,用八抬大轎迎娶你。遠思,你說可好?”

盧遠思熱淚泉涌,又有些不舍:“那你需要多少時間?無論多就久我都等。”

她搖頭:“不,不要等,等是很痛苦的,暫時忘了那個叫姜賢的人,你只要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永遠心裏有你,你是他進取的動力,他在為你而變得越來越好,這樣就夠了。遇到喜歡的人就同樣大膽地去喜歡吧,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不要只牽念一人。”

“不……”盧遠思抽咽着,抿唇搖頭。

“遠思,若今生真有緣,我會在你嫁給別人之前回來娶你,若今生無緣,我只想知道你一直過得很好。而不是因為等待而痛苦。你能明白我的心嗎?”

盧遠思握着她的衣角,握了很久,哭了很久,最後終於點頭。

她深深望着這個姑娘,給她所有的溫柔,為她拭乾了淚水,攏上氈帽,帽檐上柔軟的絨毛隨風撲着她如凝脂軟玉的臉頰,江弦歌伸手輕撫一下,帶着憐惜的笑,微微傾身,輕輕一吻。

“走吧,天黑了,我送你回家,陪你在雪中走一回。”

……

“姜賢”與盧遠思在雪中走了最後一程,沒有過多的言語,小雪也沉默地飄飛着,縈繞她們身側,她們一高一矮,一前一後,慢慢地走着。

盧遠思始終攥着“姜賢”袖擺的一角,直到到達相國府前,兩人話別,她終於放開手:“姜賢……”

“嗯?”

她抬頭:“沒什麼,只想再叫叫你的名字。”

最後,她踏上了相國府高高的台階,朱紅府門在夜雪的映襯下紅地刺眼,門前燭火在燈籠中搖曳,一輪圓月灑下清輝,映照着人間雪地中,兩道孤影。

盧遠思停在府門前,看着“姜賢”的背影消失在燈火闌珊的長安街上,消失在風雪中。

……

一邊是離別,轉身就是相遇。

她獨自在燈火寥寥的大街上冒雪而行,遙遙望見熟悉的身影顯現在朦朧的視線中。

顧清玄剛從如意坊出來,走到九回街上,遇上了江弦歌。

順路同行,顧清玄打趣她的男兒裝扮,見她神色鬱郁,問起是否有心事,江弦歌將這些事都跟他說了,後來問,“伯父可覺着我傻?”

顧清玄雙手揣在袖子裏,目視前方,眸色平靜,微笑搖頭:“不,弦歌不傻,弦歌再聰慧不過了,女子最明白女子的心思,你不忍直接拒她斷她念想,怕驕傲的盧二小姐會接受不了,這很好。”

她道:“是啊,我就是覺得,比起知道自己心儀的人不喜歡自己的傷心,知道自己被喜歡着卻不能跟那人在一起,這兩種痛苦,對於女子來說,後者好似會輕一些,只是遺憾,不是傷心,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願為她變得更好,這樣的夢不正好嘛?生而為人,總需要一些念想,才能撐過這漫長的一生。”

顧清玄側頭望着她,認真地聽她說這些話。她察覺到這平和又含帶欣賞的目光,轉頭問:“怎麼了?伯父,弦歌妄言了?”

他轉目望向飄飛的白雪,搖搖頭:“不,弦歌,是長大了。”

她笑了一下:“我早就長大了。”

“是啊。”他喟嘆道:“弦歌長大了,伯父老了,成老朽了。”

她望着他:“不,伯父不老。”

顧清玄指指自己的頭:“怎麼不老?都長出白髮來了,很快就要白頭了。”

“不。”她固執地搖頭,看着顧清玄頭上落滿了白雪,同行一路,她知道自己也是這樣,就笑了,指了一下自己,道:“要說白頭,此時此刻,弦歌也是白髮滿頭,是否是與伯父一齊變老?”

顧清玄駐足,伸手為她輕輕拂去青絲上的白雪,嘆了一口氣,平和淺笑,語氣深深:“不敢與卿同老,恐負芳華。”

走到了江月樓外,江弦歌停下,目光在地上流連,無意地想找出兩人齊行的步印,而鋪滿白雪的街道上有太多的痕迹,凌亂的腳印,錯雜的車轍,他們曾一同走過的痕迹早就匿跡無尋。

顧清玄笑看她,目光和藹,擺擺手道:“快回家去吧,弦歌……哦,不對。”又想打趣一下她,便拘禮道:“就此別過了,姜賢姜公子。”

她含笑,一步步倒走着,一直望着他,一手拔下束髮的玉簪,隨手一扔,簪子無聲地落到地上被白雪覆蓋,髮髻瞬間散落,長發在風中揚逸,青絲如練,寒風微拂,白雪隨之飄舞。

她的笑那樣淺淡,那樣疏離,卻又那樣溫柔。

她說:“長安城內,已經沒有姜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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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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