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猶殘織女兩三星

第五十六章:猶殘織女兩三星

?寒冬已至,風起,雪飄。

江月樓內,三樓的雅室中添了新鑄的暖爐,毛氈鋪地,座上鋪了色澤鮮明的絨毛坐墊,銅壺盛着狀元紅在殷殷炭火上烘出了香氣,令人迷醉的芬芳沁入鼻息,天寒,而這裏不寒,在座幾位年輕公子都卸下了裘袍,披着錦緞外袍,或坐或躺,斛籌交錯,吟吟停停,笑語不息,筆走龍蛇,落在地上的白紙墨跡未乾。

她繫着白色披風,銀色的交疊雲紋,狐毛滾邊,直拖到地,長身玉立,緩步走向窗前,伸手拔掉窗梟,寒風隨即卷着白雪撲面而來,屋內的人直叫冷,而她只是笑望窗外被大雪覆蓋的錦繡長安城,接了幾片雪花,回過身去,輕輕一吹,手一揚,白色的飛花還未落到溫熱的毛氈上便消融不見。

她笑看屋內人,提音粗聲平和道:“是你說要吟雪作詩的,怎麼又怕起冷來了?落雪是好看,但怎麼吟誦怎麼喜歡,雪都是冷的……”

一個公子朗朗笑道:“姜賢弟就饒了我們吧,今日來找賢弟吟詩以沾沾賢弟的才情,可不要挖苦我們不受寒。”

她搖頭笑笑,關上窗,拎起銅壺把手,去給他們添酒,笑道:“你們呀,吟詩是差了點,喝酒倒是在行的,盡點這最貴的狀元紅,饒的是你們闊綽。”

另一人道:“哪闊綽?不是想借賢弟的面子給便宜些嘛。”他們都笑了起來。

她斟酒,道:“我只不過江月樓一小廝,哪來的面子?你們指望錯人了。”

後面一個人酒至微酣,拍桌笑道:“姜賢弟這面子可大了去了!諸位都聽說了吧?那相國府的小姐可是天天往這江月樓跑,對我們的姜賢弟甚是殷勤啊!我等還苦苦巴望着考試中舉,可我們姜賢弟沒準就能入贅相府平步青雲了!當相國的乘龍快婿,這面子大得沒邊了!”

他們全起鬨笑了起來,江弦歌心中汗顏,故作臉色,將一盞酒噔地放到那人面前,嘟囔道:“我只當你們是嫉妒。”

那人調笑得更歡,一邊醉醺醺地笑着,一邊伸手要碰她的臉,“是啊,我等當然嫉妒,只怪自己生得沒有姜賢弟這樣美,能引相府小姐傾心!”

江弦歌打開他的手,不與他們計較,斟過一輪,酒壺空了,她出去傳酒,一出去卻見一個侍者在門六神無主地打轉,看到她出來了,才鬆口氣道:“姜公子,快上樓吧,盧小姐在四樓漱玉齋里等你。”

她沒法,猶豫了一下,把銅壺交給了侍者,提着衣擺,快步上樓去了。

漱玉齋的門是開着的,一到門前,便感受到一陣寒意,寒風穿門而過,想來不應該,樓上的佈置向來比下面精緻舒適很多,這漱玉齋又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沒理由會冷成這樣。

她抬眼梭巡,望見屋內正對門的一扇窗大開着,寒風就是從那裏吹進來,帶着紛飛的雪花,在屋內飄揚飛舞,撲向人的面孔。

房屋正中央,一方坐案直對門戶,江弦歌看到那道身影面窗而坐,身上披着帶有氈帽的月牙黃錦緞狐裘披風,卻依舊顯得得雙肩削瘦背影單薄,身後垂在錦緞衣衫上的如瀑黑髮几絲幾縷隨着白雪飄飛。她的背影始終挺直,披風垂地如雀尾,帶着與生俱來的倔強與驕傲,還有孤單,就這樣迎雪而坐,靜默無聲。

江弦歌敲了敲門框,“盧小姐。”

聽到這聲音,她立即回過頭來,雙眸中有晶亮的光點,前額的青絲中抖落幾片白雪,微提的唇角滿是盈盈笑意,她看着走過來的“姜賢撐,撐着桌沿起身,“姜賢……”

卻因為盤腿坐太久了,不覺腿有些麻,起身又過快,竟一時不穩向前傾倒,江弦歌急忙上前一步去扶她,她直直跌進江弦歌懷裏。

盧遠思原本冰涼的雙頰上立時浮上一陣羞臊的緋紅,江弦歌連忙放開她,別過臉,差點露了原聲,扯了下嗓子,道:“冒犯了,請小姐見諒。”

盧遠思用冰涼的雙手捂住發燙的臉頰,結巴道:“沒事,沒……沒什麼……姜賢,我等你很久了……”

江弦歌轉頭看向她,問:“何不讓侍者早點通知在下?還讓小姐久等……”

她道:“等等沒什麼的,我是怕誤了你的事,你又不是閑人,怕耽擱你,讓你覺着我很刁蠻不講理……”她越說越不好意思,就這樣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江弦歌感覺自己心頭湧上一陣柔軟,這還是那個驕橫的盧二小姐嗎?那日在顧府前斥責顧清寧的大小姐在她面前怎會如此羞怯柔情?

她頓了頓,故作疏離,問:“盧小姐小姐光臨,有何事吩咐在下?”

盧遠思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持禮冷淡,反而欣賞這份寵辱不驚,兀自對她獻以熱情,喜悅地指着窗口,揪着江弦歌的袖口,眉開眼笑道:“姜賢你看!這雪花可美?我最愛長安下雪了,我來找你是想你陪我賞雪。”

說著她又覺得自己的語氣近乎是習慣性的命令,連忙語音一轉,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弦歌,補上一句:“我是說,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可不可以?”她輕輕晃着江弦歌的袖擺,懇求道:“就一會兒……或者我可以等你招待完別的客人……”

江弦歌隨手為她撣去髮絲上的白雪,溫和笑道:“可以,當然可以,你就是姜賢最重要的客人,何須等待?在下隨時待命。”

盧遠思抿唇一笑,羞怯又喜悅地埋下頭,拉江弦歌坐到她對面,關了門,兩人誰都沒有提及要關窗,就這樣一道迎風坐着,任白雪簌簌而下,好似身處最雅緻的園林,什麼也不用做,也不會有人打擾,天地間,只有這兩人,還有飄飛的白雪。

江弦歌真的在看雪,盧遠思在看她。

江弦歌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她卻立即低下頭,一手仍是撐着下顎,一手擺弄茶具,作倒茶的樣子。她偷偷抬了下眼,看江弦歌正凝視自己,她連斟茶的手都顫了起來,只好說話掩蓋難堪,道:“我,我聽說……這江月樓有一位小姐長得極美……聽說是江掌柜的女兒……被人稱讚為長安第一美人……是不是有這個人啊?姜賢?”

江弦歌聽聞此言,反而避開了她的目光,猶疑道:“嗯……是有的,是掌柜的女兒,江家小姐……不錯的……”

盧遠思見她神色有些不對,就以為有什麼,連忙問:“你認識她?她真的那麼美嗎?”

“認識,認識,也還好吧,傳言畢竟都很誇張……”

她雙眼一瞪,莫名地急了起來,攥着江弦歌的衣角,道:“可是你卻真的是很好看,她要是喜歡你怎麼辦?”

江弦歌看着她天真的吃醋模樣,哽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搖頭道:“不會,不會……”

她追問:“你怎麼知道不會?我聽說她都二十了卻還未出閣,這必然有隱情。”

江弦歌低頭擺弄茶杯,微闔的美目中,清冷的目光無處停歇,最終停留在杯中溫熱而透徹的茶水上,啟唇,聽不出心緒,“她……心裏有人了,而那卻是個不可能的人,所以,她只能等,一直等……不會喜歡上別人……”

盧遠思安靜下來,有些失神,手指依舊緊攥着她的衣角,還是不放心,問:“你真的不會喜歡上她嗎?”

“不會。”

她更加用力地攥着那一角,彷彿傾注了今生所有的勇氣,賭掉了今生所有的運氣。

“那你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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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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