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

長樂

王錦錦沒想到生個孩子這般費勁兒。

她已經提前服用了戚古調配的產葯,可在生產時,還是疼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王家老太太本請了三個穩婆,可都被戚古給趕走了,產房裏只留下藍煙秀柳和曉園三人忙活。蕭秋年雖然不喜王錦錦這個師父,但知道他乃天下第一神醫,接生這等小事其實根本難不倒他,可當聽到屋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時,蕭秋年恨不得立刻將戚古殺之而後快。

他此時不得入屋,只能坐在房外的石桌旁等候。

屋子裏王錦錦的哭喊聲不絕於耳,一旁的方總管看蕭秋年的臉色越來越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出言道:“王爺,你也別太着急……郡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事的。”

蕭秋年冷哼一聲,捏住茶杯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搭腔了方總管:“我如何不着急!錦錦她身子柔弱,早知這生孩子如此磨人,便不要她受此折磨了。”

方總管忙道:“這都三個時辰了,想必也快了吧……況且戚神醫在場,定當母子平安。”

他話音甫落,就聽屋子裏又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

“啪——”

蕭秋年手中的茶杯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

他“騰”的站起身,就要往屋子裏沖,方總管忙去阻攔:“王爺!王爺!使不得,這女子產房血污晦氣,您……”話沒說完,就見蕭秋年已經大步跨上台階,推開房門闖了進去。

王錦錦正在關鍵時刻,已經頭暈眼花有氣無力,沒想到這個時候蕭秋年竟然來床榻邊握着她的手。

“錦錦,你怎樣了?”

王錦錦虛弱的扭頭,看了他一眼,登時一愣。

她還從沒見過他這幅神情。

原本英俊的臉龐此時卻蒼白極了,滿眼都是關切和擔憂,彷彿十分害怕失去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四哥,我沒事……”

原本積攢了一肚子罵他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千迴百轉的安慰。

戚古看蕭秋年也不怕血污衝撞,心底略略佩服,也不急着趕他走了。便吩咐道:“曉園,再去打一盆熱水。秀柳,給錦錦嘴裏塞一顆青露丹。”

秀柳忙轉身去拿藥瓶。

王錦錦本來沒什麼力氣了,一吃這青露丹,腦子便清醒很多。

“繼續使勁兒。”戚古沉着臉說。

王錦錦看了眼蕭秋年,蕭秋年也握緊了她的手,一臉堅定:“不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這句話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王錦錦忍着疼痛,憋足了氣,順着那疼痛的感覺用力,再用力……

一聲清脆的嬰孩啼哭,響徹整個王府。

藍煙忙將柔軟的包被拿來,接住孩子,仔細一看,笑的眉眼彎彎:“是個男孩兒呢。”說著,她便把孩子抱到滿頭虛汗的王錦錦跟前,“姑娘,你瞧瞧,這眼睛多像你。”

王錦錦勉強抬眼看了下,紅呼呼的一坨哪看得出長相,她失笑道:“眼睛像我就好。”

蕭秋年也難掩好奇的神色,看向這小小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嬰孩的臉蛋,帶着濕氣的皮膚讓他的指尖微微發顫。

這是他和錦錦的孩子?

他們終於有孩子了……

產房裏氣氛不好,藍煙抱着孩子去洗澡處理。曉園端來熱水清理,戚古又塞了幾顆葯給王錦錦,便讓她好生休息。

可蕭秋年還捨不得走。

他抬手撫摸王錦錦略顯蒼白的唇瓣,不住的嘆氣:“錦錦,辛苦你了。”

“嗯……你以後對我好就行。”王錦錦閉了閉眼,很是勞累。

但也許吃了戚古給的葯,她並沒有困意。

蕭秋年笑了笑:“自然,除了你,我也不會對別人好。”

王錦錦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可能產後鬱結,可能情緒的一時失控,聽到蕭秋年這些甜言蜜語,反而默默的流出眼淚。

“怎麼了?”蕭秋年心疼的無以復加,以為她哪裏不舒服,“我馬上去叫戚神醫!”

“回來——”

王錦錦忙拉住他的衣袖。

“我沒事,只是……”王錦錦抿了抿唇,“只是覺得生孩子好痛。”

蕭秋年一聽這話,心立刻軟成一片,他握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那就不生了,一個孩子也挺好。”他並不需要誰來繼承王爵之位,再則,趙炯成年以後會不會容忍他留在京城都是一個問題。富貴權勢如雲煙,若不是因局勢所迫,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四哥,你真好。”

王錦錦將頭靠在他胸膛上,心底暖融融的。

***

孩子小名安安,大名蕭長樂。

蕭秋年自然是把唯一的兒子當寶貝珠子寵,可是他不善於表達,總是把蕭長樂給呵斥的三天兩頭找王錦錦哭訴。蕭秋年也不明白自己這個父親哪裏做錯了,找到王錦錦,又是一陣牢騷。王錦錦被這父子倆折騰的一個腦袋兩個大,經常安慰了小的,又去安慰大的,但其實蕭秋年只是太嚴肅了,蕭長樂總是畏懼他而已。

老太太身子依舊硬朗。

整個王家,從以前寵愛王錦錦,變成了最寵愛蕭長樂。

蕭長樂有什麼想要的東西,蕭秋年不給買,他便去找老太太撒嬌,第二日准能運一馬車的好東西回來。

他一個外孫,反而最得王家老太太的寵,錢氏和李氏等人自然看不過眼。可蕭長樂的脾氣比王錦錦還暴,經常一言不合就懟回去,反而把李氏錢氏給弄的臉色青青白白,下不了台。

時光飛逝,轉眼蕭長樂也長成了一個茁壯青年。

這日天色晴好,蕭秋年又去上朝了,王錦錦閑在家沒事,便與蕭長樂去王家探望老太太。

卻沒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久未謀面的舊人。

彼時王聽桃似乎也才從蘇州回來,帶着南明和她兒子。

兩人在王家的前門相遇,打一照面,差些沒有認出來。

到底是王錦錦心中有愧,上前主動笑道:“桃姐姐,南明姐夫。”她看了眼王聽桃身邊身材頎長的少年,“這就是南越吧?眨眼都長這麼高啦。”

王聽桃楞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隨即展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你還是老樣子,一點兒也沒有變。”

她沒有說客套話。

王錦錦是真的沒變。

她的身材依舊纖細苗條,臉蛋兒紅潤白皙,一張櫻桃小嘴泛着緋色的光澤。只是穿着更加華貴了,烏壓壓的髮髻上墜着攢珠流蘇,雖然是一身天青色的素襖百褶裙,可袖口用銀線結的滾邊,暗紋還是最最繁複的百花雲紋。

傳聞當今攝政王極寵王妃,可沒想到會寵到這個地步。

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呈到她面前似得。

“長樂,過來,拜見三姨和三姨夫。”王錦錦朝蕭長樂招了招手。

王聽桃這才把視線挪到蕭長樂身上。

蕭長樂也就十一二歲,可身材挺直,劍眉斜飛,乍看像極了蕭秋年。可唯獨那一雙眼卻不如他父親陰沉冰冷,反而璀璨明亮,透露着一股子精神勁兒。

蕭長樂乖乖的喊了一句。

王聽桃微微一笑:“真乖。”

她抬眼看了看王錦錦,說:“我今日才回京,剛好你也來了,咱們一起拜見老祖宗吧。”

看她神色,王錦錦還有些不放心,她亦步亦趨的跟在王聽桃身旁,低聲道:“桃姐姐,當年四哥對你那件事……”

“無妨,反正都過去了。”

王聽桃嘆了口氣,步子微微頓下,“本來我也是恨的,恨不得把蕭秋年殺了。可南明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尚做慣了,什麼都講究慈悲為懷,容忍為大……久而久之,我對蕭秋年也無什麼恨意了。至少南明和南越都好好的,無病無痛。”

王錦錦低下頭,說:“桃姐姐,這次回京你不會離開了吧?若以後有什麼需求,只管來找我便是。”

王聽桃拍了拍她手背,微微一笑:“好啊。”

聽到她沒有推辭,王錦錦暗暗鬆了口氣。

王聽桃回王家,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梅姨娘。梅姨娘對南越自然也是哪看哪喜歡,老太太對這一家人也沒什麼芥蒂了,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便讓王聽桃帶着南明南越去祠堂祭拜王文運的靈位。等王聽桃他們從祠堂出來,王錦錦又帶着蕭長樂去祭拜劉氏。

蕭長樂和南越倒是一見如故,兩個孩子年齡相仿,湊在一起便有說不完的話。

王錦錦和王聽桃、南明這麼多年沒見,自然也是一陣好說,到了夜裏,又陪着老太太在王家用了飯,王錦錦才打算着往回走。

夜黑風濃,一輪弦月高掛。

蕭長樂抬頭看了眼天色,皺了皺眉,說:“娘,我們今天是不是回的太晚了?爹他下朝要是看不見我們,肯定又要把方總管一頓好罵。”

王錦錦忍不住笑了笑:“你爹就那性子。平時都是我們在家等他回來,偶爾也得讓他等一等,不然他就不知道……”

話沒說完,王錦錦不禁噎了一下。

才出王家的大門,就看到蕭秋年站在王府馬車前,身上玄色的朝服,都還沒來得及換。

“爹。”

蕭長樂怯怯的伸頭喊了聲。

王錦錦卻是換了一副如花笑靨,上前拉着蕭秋年的手:“怎麼今日親自來接我們娘倆啊?”

蕭秋年本來想數落她幾句,可一看她撒嬌,便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只嘆息道:“京城裏新出了一窩盜匪,我還不是擔心你們。平日裏沒事就早些回王府,別以為天子腳下,就萬事無虞。”

蕭長樂這會兒倒學會見縫插針的拍馬屁:“爹,你把京城管的這麼好,那群盜匪不足為懼。”

蕭秋年聽到這話本來是高興的,可他這人性子就這樣,話到嘴邊就成了教導:“永遠不能輕視對手,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哦……”蕭長樂訕訕的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的看向王錦錦。

王錦錦忍住好笑的情緒,拉着蕭秋年的手,讓馬車慢慢走在後頭。王家離王府也不遠,就隔了兩條街,今夜月朗風清,正是散步歸去的好機會。

“四哥,皇帝也快弱冠之年了吧?”

“快了。”

“那我們……”

蕭秋年語氣一頓,拍了拍她柔嫩的手,輕言道:“我在籌謀了,再等等。”

王錦錦笑了笑,反手握着他手背,道:“我不急,只是看你這麼多年攪弄朝堂,經常夜不能寐,心疼你罷了。”

他要陪她寄情山水,這自然是極好的,可如果實在不行,那也不必強求。

蕭秋年挑眉看她,神色一如往昔少年時候:“我說過,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辦到。”

王錦錦不由“噗嗤”一笑,挽着他胳膊,甜甜道:“好呀,那我等着。”

蕭長樂跟在兩人身後,聽他們嬉笑,看清冷的月光把二人依偎的身影拉的好長好長,寒風一吹,他第一次生出疑惑:自己是不是在父母之間有些多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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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語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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