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征途
大磊迷茫地看着德魯普的背影,自己倒沒有因為這句話而生氣,而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我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
據說一個人如果對生存下去的信念過於強大,即便是死了,大腦里的思想也不會中斷,而是隨着潛意識繼續“活”下去....
突然“吧嗒”一聲,只見五爺頭上方的木棍不知怎的倒在地上了,大磊把它撿起來重新插好,看着眼前枯乾的木棍,自言自語道:“那我又是什麼時候死的呢?”
說罷,他搖頭嘆嘆氣,剛想站起來,又聽見“吧嗒”一聲,低頭看去。只見那根木棍竟然又倒在地上。
連個風都沒有....怎麼回事?
木棍肯定不會自己倒的,難不成是有誰想給自己傳達什麼?
大磊繼續把木棍插好,過了一會兒它又倒了。連續三次后,大磊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自己也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但並沒有多想,這土裏面肯定有古怪。
大磊四處看了看,在確定沒有人後,他開始倆手刨土,決定把五爺的頭挖出來看看。
發現五爺頭顱的那天純屬意外,加上又是黑夜,所以當時小海跟大磊本着“速戰速決”的心理,並沒有挖很深的坑。
大約五分鐘后,一股刺鼻的味道直衝大磊鼻腔,五爺那張青綠腐爛的臉露了出來。奇怪的是雖然時隔多月,但是這頭顱距自己上一次見到時並沒有太多變化,依舊流膿生蛆,灰濁的眼珠子上佈滿沙土。
大磊強忍着嘔吐的慾望,倆手扒拉着這死腦殼觀察着,並沒有看到什麼異常。過了一會兒,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大磊痛苦地皺着眉頭,捏開五爺的嘴巴,只見一大片蛆呼啦啦地從五爺嘴裏冒出來,爬在大磊的手上胳膊上,酥麻麻地感覺瞬間涌遍全身,大磊像觸電了一樣“蹭”地跳起來,拚命地甩着胳膊跺着腳,那些肥白肥白的蛆瞬間變成一堆肉泥散落在沙地上。
“真他媽的服了....”大磊扭過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過了一會,他緩和一點了,又扭過身,皺着眉頭,屏住呼吸捏開五爺的嘴巴。
刺鼻的味道即便不呼吸也能感覺到.....
五爺的舌頭已經被人割了,但是嘴裏面還是有一塊白白的。說牙齒也不像,說蛆也未免太大了...大磊拿起地上的小木棍伸到五爺嘴裏,把那白色的東西拿了出來。
竟然是張紙,有點黏糊糊的了。
那晚夜色太黑,自己跟小海也沒有發現這張紙。
大磊厭惡地把五爺的頭扔回土坑裏,然後展開那張紙,裏面還包裹着一朵曼白,難怪五爺的頭顱沒有繼續腐爛。
紙上寫着一行字:
老六身上有我的東西,你先替我保管着。
......
這是什麼意思?
大磊抬起頭,發現老六頭上方的木棍竟然也倒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老六墳前,說道:“兄弟,對不住了。”開始挖老六的頭顱。
老六這個埋的很深,再加上沒有什麼輔助工具,自己又不好找別人幫忙,大磊跪在地上跪得膝蓋都痛了,手也磨出了血,挖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將老六的頭挖出來。
果不其然,他的嘴裏也有東西。
竟然是顆紅珠子。
鵝蛋那麼大,血紅血紅的珠子,紅的發黑。
這又是個什麼玩應?
大磊掏出朱姐給的那個鐲子,在陽光下,翠綠色的鐲子裏帶着一絲血紅,紅中還帶着一縷黑,看起來竟跟這珠子的顏色一樣。
......
“這鐲子是保平安的。”
......
大磊腦中迴響起朱姐的話。
他抬頭看了看村外的沙漠,古老安靜得彷彿是一幅油畫。
大磊把那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兜里,然後把鐲子戴上手上,整理好現場,對着五爺跟老六的墳前鞠了一個躬,轉身離開。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每當這時候溫度就會變得很低,一陣風吹過,地上那朵孤零零的曼白抖動了一下,瞬間枯萎成灰燼。
大磊回去的時候,加奴跟小海正聊的開心,還沒等進門就聽見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小海看到大磊進來,激動地說道:“哥,剛才族長來過了,這老爺子也不知道抽啥瘋了,竟然給咱送來四袋騍子米,還有好幾壺水。”說著,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堆東西。
大磊瞟了一眼“嗯”了一聲,然後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碗水,遞給小海:“接着,一會兒倒我手上。”
“幹啥?洗手?浪不浪費?咱白天不是洗了嗎.......哎哥,你這鐲子是哪來的?”
“之前朱姐給的。”
“這鐲子我好像在哪見過,想不起來了.....”小海嘟囔着,水嘩啦啦地穿過大磊來回搓揉地手,掉在地上形成清脆的聲音。
“耶!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加奴看着地上的水漬吵鬧道。
“來什麼來,水可不能浪費。”小海瞪了他一眼,轉頭繼續跟大磊說道:“族長同意咱明早離開了。”
“你跟他說了?”
“他自己提的。”小海說道:“我本想再過兩天提,可是這老頭竟然主動找我了,說咱本來就不是這村子裏的人,想走就走吧,要是想回來也可以再回來。他們不強求。”
“真稀奇啊....”大磊喃喃着,然後指着加奴問道:“那他呢?”
“最奇怪的就是這個,緹魯爺說咱可以把加奴帶走。他們說加奴的現在心也不在這村子裏,以後肯定還會偷跑出去。如果我們能照顧好他,想帶走就帶走,反正這麼多年,他們跟加奴也操了不少心。”
這倒是大磊沒有想到的,好歹加奴也是他們族的人,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了,會不會有點太奇怪了?
小海看出了大磊的疑慮,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管他呢,反正最後都是要帶加奴走的,咱對那幫人也沒有什麼威脅,應該沒什麼事。”
大磊“嗯”了一聲,隨後想到了什麼,急忙開口:“小海你別多想,加奴以後就是我弟弟,雖然剛開始我不太喜歡他,但那是之前了.....!帶他回去我一點意見都沒有,我就是覺得這件事有點太順利了......”
“哥我明白你的顧慮。”小海打斷他:“族長走了以後我琢磨了一下,雖說咱在他們這兒白吃白喝的,咱們也心存感激。可是你也能感覺到,他們對咱還是有戒心的。加上老六這檔子事兒,直接出人命啊!他們肯定是覺得漢人太危險了,還是趕緊走比較好,況且加奴也不願意留下,村裏的人也不太喜歡他.....乾脆扔給咱倆一起離開得了!”
大磊思考了一下小海的話,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哥,到時候咱騎着駱駝....”
“駱駝死了,就上個月,那時候你還沒回來呢。”
“死了?我的天....”小海詫異地感嘆道。
“嘻嘻嘻嘻嘻嘻....”
突然的笑聲讓大磊渾身一個激靈,他對笑聲格外敏感,尤其是這種聲音擠着牙縫出來的那種偷笑聲,更是讓他倍加難受。
只見加奴捂着嘴,看着大磊止不住地樂。
“怎麼了?”大磊耐着性子問道。
加奴見自己被發現了,動作更誇張了,指着大磊的手腕笑個不停,翻來覆去地笑。大磊的臉一點點沉下去。他並不討厭加奴,也不是討厭加奴笑話自己,而是這種“嘻嘻嘻嘻”的低笑聲讓他毛骨悚然,渾身難受。
笑分很多種,苦笑,嬌笑,嘲笑,開懷大笑,微微一笑,皮笑肉不笑.....
而加奴這種....怎麼說呢,彷彿萬千力量都聚集在喉嚨中,衝到口腔時卻變成一根一根頭髮絲細般薄弱的分貝從牙縫冒出來,那麼柔弱,那麼凄慘,那麼委屈,化作“嘻嘻嘻嘻...”在四周滿天飛,快把腦袋擠爆了。
“加奴!”小海呵斥道:“怎麼那麼沒有禮貌,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加奴憋着嘴,臉蛋子紅紅的,彷彿強忍着笑意,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哎!這孩子....”小海站在門口,看着加奴跑出去的背影搖頭嘆氣:“這樣可不行,以後真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大磊慢慢坐下,閉上眼睛揉着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一睜開眼,看到小海擔憂的臉。
“哥,你咋了?”
“沒啥事兒,就是有點累了。”
“我估計加奴是笑話你那手鐲,畢竟是朱姐的,難免有點女性化....”
大磊低頭看了看鐲子,不知是不是夜色暗了的緣故,這鐲子看起來竟然整體都在發紅,而裏面那一縷雜質,已經完全變成黑色了。
“這個鐲子....”小海彎腰靠近看着:“我真的覺得好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不過....”大磊思考了一會兒,開口:“你還記不記得咱倆有一次在一個巨大的沙坑中,裏面好多白骨,然後晚上遇到一股奇怪的沙流,直接把咱倆卷一個地道里去了?”
“嗯,我記得。”小海點點頭。
“當時咱倆分散了,我在那個地道里摸着黑四處瞎走,走到一間屋子裏,裏面有個鏡子,鏡子上有兩個首飾盒,其中一個空了,另一個盒子裏放着白玉鐲。後來那白玉鐲被我拿走了....對了,你還見到了呢!”
“哦哦,我想起來了,在樓蘭遺址那兒,你給我看過,那鐲子晶瑩剔透的。”
“嗯。”大磊點點頭:“所以我覺得....”
“所以你覺得當時那個空的首飾盒,很有可能放的就是你手上的這個綠鐲子?你是說....這個綠鐲子跟那個白鐲子是一對?”小海明白了大磊的話,搶先開口。
“不錯。”大磊點點頭。
“可...可這不是朱姐給你的嗎?之前你也說過她沒進過什麼古墓啊地道什麼的...”
“我這兩天仔細想了一下,朱姐肯定之前受過什麼刺激,喜怒無常的精神不太好,所以她的話我也不能全信。而且這鐲子也是她那死去的丈夫給她的,她說她男人生前喜歡文物古董什麼的,到處闖蕩,所以這鐲子從哪來的還真不好說。”
“原來如此....”小海若有所思道:“你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況且我真的對這鐲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雖然這種圓形裝飾物長的都差不多,但這鐲子我肯定見過!就是....就是想不起來了....”小海抓着頭髮拚命地想,許久後放棄道:“媽的邪門了.....就是想不起來。”
“算了算了...”大磊擺擺手:“想不起來就算了,天都黑了,咱好好睡一覺,明早就離開!對了,你跟加奴說了嗎?”
“說了,醒了收拾好在村口匯合。”小海脫了鞋,揉揉腳,然後兩眼一閉打了一個哈欠躺了下去:“時間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咱來這沙漠都好幾年了....”
“有多少年呢?”大磊也躺了下來,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問道。
好懷念月亮啊......
“五年了吧....”
“真快啊....”
“是啊...”
話題陷入無盡的沉默。
倆人都知道彼此沒有睡着,但心裏卻湧上一股莫名的心酸,大磊挺難受的,在他心裏一直是對小海愧疚的,倘若不是自己非要來,也不會害得小海跟自己一起遭罪。
“哥。”小海突然說道:“在咱昏迷的那段時間裏,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可是我根本記不得夢的內容,總感覺有些片段在腦袋裏晃來晃去的,可我就是抓不住....有時候睡覺做夢,夢境比較奇怪,醒后我能想起一些昏迷時經歷的事,但也不能想起全部...唉...我都怕再次睡過去,一睡又是好幾年...又怕現在的自己其實就是在夢中...已經分不清現實了....”
大磊心裏一沉,自己昏迷時經歷的事可都記得很清楚呢,為什麼小海卻記不起來了呢?還有自己做的那些夢,大磊能感覺到它都是在冥冥中向自己傳達着什麼.....跟小海做夢的意義完全不一樣,這是為什麼?
“別多想了。”大磊安慰道:“人不都是這樣,睡醒起來知道自己做夢了,根本不記得夢的內容。等到下午甚至下周才能想起來。別給自己施加壓力。”
“嗯。”小海點點頭,沒再說話。
對話再次陷入沉默,無限的寂靜里漸漸傳出深沉的呼吸聲......
第二天清晨。
大磊站在村口,叼着皮煙大口大口地抽起來,這已經是第六根了。小海在一旁勸道:“哥,你緊張個啥,咱要出去了你應該開心啊!這玩應那麼嗆,對嗓子不好,你別抽了。”
“嗯。”大磊悶悶地點點頭,深吸最後一口煙,緩緩吐出來,最後心滿意足地擦擦手:“行了。”
“真是的....加奴還不來....要不咱去族長家找他去吧。”小海有點着急了。
“沒事兒。咱出來的早.....你看,這不來了嗎....等等...!”
大磊看到加奴從不遠處蹦蹦噠噠地跑了過來,可是身後還跟着一大幫子人,烏央烏央的。
這....這....隨着人群的靠近,大磊逐漸看清,這裏面有有族長,汗蒙,德魯普,迦巴度,迪賽朋等等.....這....這是多少人啊??!!
加奴跑的很快,也很興奮,小傢伙過來后一把拉住小海的手,笑嘻嘻的昂着腦袋沖他呲牙傻樂。
“加奴.....怎....怎麼這麼多人啊?”小海愣愣的問道。
“我們整個村子的人來送送你們。”族長站了出來。他乾枯嚴肅的臉上竟少有的出現了笑容,看得大磊心裏毛毛的。
“孩子們啊。”族長一字一頓地對着大磊跟小海說道:“我把我的族人交給你們了,如果你們受到地神的眷顧,真的離開了這裏,千萬要好好對他。”
“放心吧。”小海說道:“加奴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人了,我們會好好對他的。”
大磊也在一旁點頭,他並沒有說話,心上彷彿壓了一塊叫做“責任”的大石頭,悶悶地讓人喘不過氣。曾經小海也是把他自己交到了大磊手裏,可是現在呢?只因當初一個不成熟的衝動,把倆人害到這般田地。大磊低頭看着加奴,小孩子笑的無比天真燦爛,心上壓着的石頭更重了。
“我得好好對這孩子。”大磊心裏想着。
告別了村莊,告別了族裏的人。
三人背起乾糧和水袋踏上了漫漫長途。
大磊低着頭一步步走出村外,走向那片廣袤無垠的金黃大漠,空氣中夾雜着風沙的塵粉味,太陽隱若在灰濛的天上方卻依舊炙熱,加奴走在最前面,瘦小歡快的模樣變得模糊起來,他還哼着那首奇怪的歌謠,如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大磊突然回過頭,村子還是那個村子,烏泱泱的人裙擠在村口,面帶微笑朝他們揮手,有些人站在後面,根本看不清,變成一片黑影。
“還真有點像集體遺照啊.....”大磊苦笑地搖搖頭。
這時候,人群的最前面,有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是塞娜。
她拿着根小木棍,扔到地上撿起來,再扔到地上再撿起來,反反覆復....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大磊,清冷的眼神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