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初醒
朦朧的太陽頂在腦袋上，就像被打翻的火爐“唰”地一下在天空中燃燒沸騰，大片大片的熱浪渲染開來，籠罩在這片古老的沙漠上。
淡黃色的天，褐黃色的沙，連空氣中都瀰漫著老舊的土黃色。
大磊在這暈眩的黃無邊際獃獃地看着小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大腦里甚至浮現出：“那朵小白花真好看”的想法。
小海轉了個身，嘻嘻哈哈地在前面走得好快。大磊快步地跟在後面，他明明已經昏睡了四年，此刻卻依舊感覺渾身乏累，才走了幾步就已經氣喘吁吁。
大磊在後面，望着小海的背影總覺得熟悉。
這個場景，這個步姿，還有小海嘴裏哼唱的曲調....這一切就如同寺廟清晨的石鼓，一遍遍地撞擊着記憶力的大鈴鐺，每一個巨大的迴響都讓自己頭痛欲裂....
大磊怔怔地看着小海越來越遠的背影，心裏一沉，他想起來了......
這個場景....這個場景就是....
就是當年加奴帶他們入村的場景！！
那孩子也是像小海這樣嘻嘻哈哈地跑在前面，嘴裏哼唱着古老又詭異的歌謠，帶領他們一步步走向通往地獄的樞紐。
無論是現在還是那似夢非夢的經歷中，大磊不止一次地懷疑，當初自己和小海來到這個村子的決定是否正確。
這裏的人們看似淳樸，卻總是瀰漫著死氣沉沉的氣息。大磊現在還記得那些人凝望自己的眼神，就像黑暗裏躲在叢林后的野獸，寂靜而沉默，但彷彿下一秒那些慾望就會破蛹而出把他撕個粉碎。
人總是在困境中把吹來的風當作春天來臨前的預兆，又在絕望中感受風吹過的地方有刀子的划痕。
“哥，你快點啊。”小海在前面回過頭招招手，轉眼跑得更快。他笑得特別開心，彷彿這一切都如臨夢中。
村子是個偌大的環形，最外側是駱駝篷和儲存乾糧的地方，然後民屋依次排列，比比繞圈，最中央是村長的屋子，以及一口水井。
大磊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最後他走不動了，靠着水井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總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小海在他不遠處停下，蹲下來跟一個小孩說著什麼。
那就是加奴吧……
那孩子背對着自己，低着頭伸手去拿小海別在耳朵上的小白花，咯咯地直笑，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那一瞬間大磊無比嫉妒加奴。
他此刻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外人，孤立無援的外人。
他似乎有無數的話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想開口叫小海，又不敢打擾他們。他就坐在地上靠着水井，抬頭盯着灰黃灰黃的天發獃。
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一幫人把他們倆圍在老村長家門口，像看怪物一樣盯着他們。
而此刻，他才是那個不速之客，小海早已完全地融入到這個環境中。
等等....不對...
大磊急忙站起來巡視着周圍，水井對面就是村長家，深紅色，七八米高，方形...似乎又沒有什麼不對的...
門口有一個小石像...青面獠牙....
格局...！是格局！
第一次來的時候，村子根本就沒這麼大，一進來就是細細長長的巷子，穿過去才是一排排的土房屋。而且當時是縱向排列的，怎麼現在是環形的？！
“你在想什麼？”
肩膀上一痛，大磊驚慌地轉過頭，原來是老六。
“怎麼？拍疼你了？”老六放下搭在大磊肩膀上的手，有些尷尬地問。
“啊..沒事...”大磊搖搖頭：“對了，這村子怎麼跟第一次我們來的時候不一樣啊？”
“原來你在想這個啊…...”老六無所謂地說道：“半年前有一場巨大的沙塵暴，地形也不知為什麼發生了變化，總之就是一場災難，好在-神井-沒有受到損失，保佑我們活了下來，重建了村子。”
“沙塵暴？”老六一筆帶過的態度更引得大磊好奇：“經常發生嗎？”
“這麼多年我是第一次遇見，可能有人觸碰天禁吧...”
“什麼意思？”
“自然災害唄，人類熱大自然不高興了，隨即它就反擊了。”說話的是小海，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六叔，我沒說錯吧。”
聽到六叔這個稱呼，大磊更不高興了，但他什麼都沒說，岔開話題，問老六：“你剛剛說的-神井-是這口井嗎？”
他指了指眼前的水井。
“嗯。”老六點點頭：“沙漠這種環境，水就是上天恩賜的禮物，聽老村長說，這口井裏的水總是少得可憐，但是任何季節里，無論天氣多麼燥熱毒曬，這口井從來沒有枯過。包括這次沙暴，水井依舊安然無恙。”
大磊湊過去，手扶着井沿伸頭往下看去，井裏深不可測，最下面有一抹黑色的亮晶晶，看樣子那便是水了。
還真是少啊。
就在這時，大磊只覺得一股重力在背後襲來，緊接着整個人朝下傾去！眼看就要翻進井裏了....！胳膊一痛，老六在耳邊喊：“小心！”又把他拉了回來。
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卻是生死一步間。大磊臉色蒼白，小海急忙過來攙着自己，他在耳邊說的什麼自己一句沒聽進去。大磊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小人兒，加奴。
這孩子不是在離自己十米左右的地方嗎？什麼時候靠過來的？
偏偏還在自己的身後........
一想到當時身後傳來的那股大力....大磊就打了個寒顫。
這孩子低着頭，也不說話，不停地踢着一塊半露在外面的大石頭。
是他推的嗎？
可是...
大磊打量着瘦瘦小小的加奴。
他的個頭連自己的腰都沒到，黑瘦黑瘦得，彷彿風一吹就跑了...
會有那麼大力氣嗎？
就在這時，加奴突然抬起頭，看着大磊，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是加奴推的你。”
大磊一驚！
一是驚他竟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二是驚他說的明明不是漢話自己卻聽懂了！！這三嘛......大磊凝視着加奴的臉，倘若自己真的昏睡了四年，為何這孩子跟四年前沒什麼變化？
無論長相還是身高，似乎跟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小海拍拍加奴的肩膀：“又沒人說是你，想多了。”轉而抬頭看着大磊：“哥，你還好吧？”
“嗯。”大磊漫不經心的點點頭，蹲下來，看着加奴，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友好地問道：“小傢伙，你怎麼突然跑到我身後去了？”
加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皮，濃密的睫毛被夕陽的餘暉照出長長的影子，打他稚嫩在臉上，竟有些眼熟，又帶着無辜。許久，加奴說道：“那是-神井-，外人碰不得。”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的？”
“對。”加奴點點頭，隨即馬上說道：“但是加奴沒有推你。”
“好，那叔叔知道了，以後叔叔不碰它。”大磊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剛想開口問老六，老六卻搶先回答：“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
“你是不是很好奇怎麼會聽懂他們的話？”
大磊點點頭。
老六笑了笑：“有個關於清朝末期的傳聞，宮中有位格格，看到洋人進貢的小玩應覺得很有趣，便對西洋國產生了濃厚興趣，偷偷隨洋人回了國，但再回來的時候，卻一句國語不會講，滿嘴不着調的外國話，因為喝了洋人的水。”
“啊？”大磊嘴巴張得老大：“你是說我們喝了這裏的水，吃了這裏的糧，所以才聽懂這裏的話？可是漢話我們也沒有忘啊！你這故事也太隨便了！”
“都說了是傳聞，隨便聽聽就算了，況且我也告訴過你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磊無趣地點點頭，目光又瞟到這口井，說道：“老六，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這地方荒無人煙的，又是沙漠腹地，井裏的水哪來的？”
老頭皺眉低沉了一會，說道：“我記得族長說過，這口井裏面比我們看到的，想像的更長，更深。最底端應該是連接着某一河道，但具體是哪，我還真忘了。不過說到這兒.....”老六指了指那高高方方的磚紅色泥土房，意味深長的看着大磊：“你昏迷了四年，今天是初醒，按道理得去族長家，跟他老人家打個招呼。”
大磊順着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泥土房的門洞裏黑漆漆的一片，讓他不禁想到樓蘭遺址中的八角大樓，心一沉，實在不想去。
正想拉着小海一起拒絕，這愣小子卻先自己一步連忙答應：“好啊，我這幾天也沒見到族長，順便一起去吧。”
大磊心裏直罵娘。
老六點點頭：“磊子，你別看這裏人少偏僻，但人家畢竟祖上有規矩，很多禮儀啊，信仰啊都碰不得。走吧，一會兒就出來了。”
這兩三句把大磊套得死死的，他心想，看一看又不能怎樣，況且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只是....他看着那泥土房，那黑漆漆的門洞裏...
彷彿下一秒就被壓塌在裏面，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