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山雨欲來風滿樓
聞人玉軒，傳說中那位恐怖的靈宗宗主。如今正一襲白衣，溫潤如玉的站在那艘不起眼的小舟上，手裏抱着他的掌上明珠，冷眼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些得道高僧。
舊恨新仇歷歷在目，他聞人玉軒在正道人士眼中乃是邪魔外道，可這些正道人士在他眼中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即使經歷了數千年的積澱，也不過是一群強悍而難以擺脫劣性的野獸罷了。唯獨心中那份牽挂與顧慮，讓他隱忍至今。
“月師兄，當年何其逍遙，在那東荒時光海看日升月落，都是他們，這群自詡為天下的正人君子，潛入大荒，擾亂時空，盜取寶物，將我域外之民驅逐於蒼茫天涯，師兄你不恨嗎？”聞人玉軒口中的往事讓殘葉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憫與追憶。察覺到這些，聞人玉軒繼續追問“師兄，當年究竟是為何？為何你要捨棄東荒，捨棄星弟，甘願為這些豎子所驅使！”
“聞人施主，此中種種，皆已是過往，當年的對錯，誰又能說的清，我與六師妹既已做出了選擇，便不會違背諾言！”
“月師兄……”
星亦寒喃喃輕語，一滴淚從雪白的臉頰滑輪輪，像一顆星辰，落在了殘葉輕捻的指尖。
抬頭望去，他彷彿與漫天深藍色的潮水融為了一體，只有雙眼閃爍着光芒，盯着不遠處的前世今生。
聞人玉軒不再多言，甩了甩衣袖，進入船艙，抱着哭成淚人的玉衡，又奏響了那首《鳳求凰》，當年相識於此。
小舟雖小，卻可以避風擋雨，即使天海下沉，日月上浮，也吹不翻這天地一葉。
釋天心中有些擔憂，舟中的人，天上的海，山間散落的人影，以及師父身上的舊傷。
也許從心裏覺得容封師兄着實沒有擔當，但又覺得今日他歸來與上清寺共存亡本身又是一種擔當，這讓釋天有些疑惑，證情與證道，不可兼得嗎？
“方丈，不好了，後山突然出現了許多魔宗之人，正在攻擊我上清寺護寺陣法！”
一小沙彌上氣不接下氣、邊跑邊報，顯得甚是急迫。
簫聲陣陣，悠揚婉轉，清風徐來，碧海蒼天下是那樣的恬靜與從容，囁泣聲越來越小，估計是進去了甜美的夢鄉吧。
紛亂的人心，爭名奪利的人世，若船中白衣人不是靈宗宗主，而是江湖一散客，這簫聲該有多美妙。釋天如斯想着，卻發現自己何嘗不是進入了一個世人都難以走出的輪迴——因人而異。倘心無正邪，簫聲何辜？想到這裏，他也坦然在地上打坐靜思，入了冥想。
殘忍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向殘葉投去了羨慕的目光。臨危不亂，道心純正，是難得的慧根。殘葉之心早已波瀾不驚，雖看淡了生死榮辱，但對這位四師弟頗為敬重，此人耿直，不多言語，有大智慧。當下也微微頷首，表示謝意。
此中淵源，善惡有報。
琴聲便沒有簫聲那般從容淡定了，多了幾分相思與急切，憂慮與不安。師兄弟九人中，殘玉道心最是不穩，命途最為坎坷，當年一戰後避居緣院，舍六塵，斷俗緣，然終究還是割不斷，舍不下。
“報，方丈，不好了，西北方向有一股魔宗的人馬來襲，我寺在此處防禦最是薄弱，只怕……”
殘陽眉心緊皺，心亂如麻，若讓眾師兄弟分守八方，則七元解厄大陣勢必難以成型，若不派出眾師兄弟，則上清寺千年積澱危矣！他注目看着那一葉小舟，眼神中有些許不甘、無奈。
“千佛大殿侍佛容正及六院掌院各攜本院人馬分守上清八方，除魔衛道，以護衛上清！”
令下，眾人皆奉命而行。唯獨容岳不知所措。
“方丈師伯，我等若奉命而去，那人該怎麼辦？”那人指的自然是青衣客，曾經的容封。
“大敵當前，區區容封何必執着，隨他去吧。”
殘葉揮了揮手，示意容岳速速去守山。殘陽亦是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我去看看這孽徒，他要走就走，要留便留，如今賴着算是什麼道理！”殘忍正要朝容院而去，卻被一位容顏俊朗，笑容和煦的僧人阻了下來。
“殘雪師弟何意？”
阻攔之人正是容正的師父，釋天的小師叔殘雪上人。他自然曉得這位四師兄放不下曾經最得意的弟子，巴巴地盼着能找個契機讓他歸來，可是眼下局面，實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師兄，稍安勿躁，容封師侄素來坦蕩，莫說容院，便是上清三閣俱讓他闖了也是無妨的，更何況情之一字，自古以來便為人所累，又有積年恩怨於其中，且給他些時間吧，我佛慈悲，大開方便之門，廣納世人，容得下他。”
這番話既是對殘忍所說，也是對其他師兄弟所說，近百年來，上清寺或許過於看重修道一途，而忘了佛法宗義——“善哉”二字。
“天地奧義，一方自有一道，殘雪大師聰慧之人，堪破迷障，心有大自由，星亦寒佩服佩服！”
聽到殘雪之言，星亦寒想起當年大戰之時，殘雪不過是上清九位首座中年齡最小的少年，從未有過驚世之舉，更不曾與何人對戰，只背一筐草藥逢人便救，不論正邪，天下人皆感念其大德，正邪兩道以葯尊之名供奉其像，那時才二十齣頭的他，如今也有天命之年了。
“施主謬讚，不知施主右小腿近些年可還酸痛？”
殘雪朝星亦寒合十一拜，當年路過河灘，見被正道中人所傷的星亦寒，便施以援手，加以診治，星亦寒亦允諾分別後見到前十個正道中人不傷其性命。
事情一晃多年……而今又是這般相見。
“勞大師挂念，有大師聖手，星某無礙。”
當年他受傷了？這六個字默默的縈繞在心頭，不語，不問。
八方煙火，十里長嘯，九靈山下眨眼間不知湧出了多少靈宗高手，甚至還有一些帝宗的殘部，他們的怒火早在遙遠的荒原孤島上便被熊熊燃燒，而今看到歲月中享盡人間繁華的上清寺，更是怒不可遏，盜火者，該死！
“容封！你來了嗎？來接我離開嗎？”弱水衝天而起，一女子自波濤中踏浪而出，心中若有執念，歲月從不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