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戰前計議

64|戰前計議

對方雇兇殺人,又殺葛六,為的並非掩蓋換人一事,楊蓁得出這一結論,除了依據對方沒有打趙段二人的主意之外,還因近日來從眾樂戶口中積少成多地探來了另一個消息。

將本該沒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偷梁換柱,她的遭遇並非教坊司頭一樁。

兩年前一名官員被抄家,家裏親戚使了大把銀子,拿他家一個丫頭換進來頂替了小姐。那個丫頭受了威逼不敢聲張,如今還在流芳苑裏做雜役。當一次教坊司里自奉鑾張克錦往下,好幾個經手人都分到了銀錢。也是因此,消息很容易走漏出來,幾乎整個教坊司人盡皆知。

也由此可見,換人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罪,就像偷一個待選宮女一樣,是看起來了不得、其實沒人管的事兒。

既然如此,那些換人的人,又怎會為了掩蓋一個無足輕重的罪行來雇兇殺人?既來殺人,就應當有着比掩蓋換人更強硬的理由才對。

楊蓁明白,徐顯煬會接手這個案子,都是因為事涉耿德昌。可即使查清了換人者的身份,他也只能是確定一個目標以便順藤摸瓜,而非借這案子就給對方致命一擊。

當然,要說對方只為防着被徐顯煬視作奸黨才謹慎行事要殺她,那也說得通,可若是那樣,他們肯定又不會放過趙槐與段梁。

所以結論依舊是——對方行兇的目的,不在於掩蓋換人一事。

聽完楊蓁的分析,趙槐都不自覺地蹲到凳子上去了:“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可是那些人來行兇,為的不是換人,又能是為什麼?”

楊蓁也是沉吟:“是啊,又能是為什麼呢?”

她直接被從宮女所接進教坊司,什麼都不知道,別人還會為什麼事想要她的命呢?

真相似乎已在腦中成了型,卻被蒙了一層薄薄的塵土,奈何如何費力琢磨,也想不確切。

段梁問:“是不是該去問一聲徐大人?”

楊蓁搖搖頭:“只不過想到這一點點茬口,還不值得去煩擾他。”

她應承下了畫屏這樁事,還未想好如何對徐顯煬提。她對徐顯煬的性子畢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一定不會情願再多沾染青樓之事。

倘若貿然提起,任她寧可把自己出去的機會讓給畫屏,徐顯煬也不答應,被他一口否決,事情就不好辦了。所以還需好好籌劃,如果她真能幫上他的大忙,讓他欠下人情,再請他出手才會便當。

楊蓁靜思片刻,說道:“晚間你們二位能否陪我去一趟葛六的家?”

趙槐道:“你想看些什麼,差遣我們去不就好了?”

楊蓁道:“還是我親自去看看為好,我也不知能看些什麼,只想看看能否尋得什麼線索。”

趙段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遂點頭道:“好,等入夜沒人了,咱們就帶你去。”

因張奉鑾大力主張節約燈油蠟燭,教坊司里每日入夜後,除了個別“串門”的男女之外,餘人大多早早睡下。趁夜做點什麼,很容易掩人耳目。

況且段梁還要回家,就裝作與趙槐談天晚了的樣子,讓楊蓁與趙槐悄然坐進他家的小驢車,趕着車出教坊司而去。

到了耳朵衚衕已過了一更天,周遭一樣地夜深人靜。楊蓁囑咐他們將驢車早早尋地停了,徒步悄然走近。

葛六那幢小屋黑洞洞的,門上的白紙封條已然散了,飄飄蕩蕩地掛着,也不知是被人撕的,還是一開始就未貼牢。

段梁有意當先進門,楊蓁擺擺手,自己輕輕推開木門,邁了進去。

剛一進門,就聽見面前的一團漆黑之中似有什麼響動,她還當是自己推門時碰到了什麼,尚未來得及反應,忽被一人自身後攥住手臂,大力拽出門去。

與此同時,面前“唰”地刮過一陣涼風,直掃得鼻尖都發了酸。

楊蓁以為是身後的段梁看出險情拉她出去,卻聽見頭頂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低喝道:“盧剛,怎地如此冒失!”

屋中現身出一個男子,手裏倒提着佩刀,拱手請罪道:“屬下一時心急失手,請千戶大人恕罪。”

楊蓁才明白,方才竟是屋內這個叫“盧剛”的人朝她劈了一刀,若非身後這人及時拉她出來,此刻她已血濺當場。

一時間她后怕得冒了冷汗,手腳都發了軟。

身後那人放了手轉到她側前望了望她,露出一臉溫和笑意:“原來是你,這黑燈瞎火的,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藉著黯淡的星月之光,楊蓁看清面前是個面目白凈、眉眼溫文的年輕男子,想起那日在北鎮撫司曾見過他的,似乎還是個徐顯煬的心腹。

聽身後段梁與趙槐都說:“見過千戶大人。”楊蓁便也萬福道:“千戶大人好。是我有意來葛六家裏查查線索,才央這兩位師傅帶我來的。”

卓志欣擺擺手免了他們的禮:“進來說吧,不要驚動外人。盧剛,你來外面守着,但有異動都來報我。”

說這后一句話語調冷硬,顯是對盧剛方才貿然動手十分不滿。

招呼了楊蓁等三人進了小屋,卓志欣也如那日徐顯煬一樣,用木板擋住窗戶才點了蠟燭,

“自那日發現葛六死後,大人便命我們輪番守在這裏。”卓志欣道,“這屋子那天我們便已細細查驗過,後來五城兵馬司的步快又來翻騰了一番,你們今日再來,怕是沒什麼可看的了。”

見楊蓁仍然驚魂未定,他笑着安慰道:“都是我那手下行事冒失,回去后我定會重重責罰,也怪我一直提醒他夜間兇嫌可能上門,令他過於緊張所致。我先代他向你賠禮了。”

“不敢不敢。”楊蓁慌忙還禮,見對方如此溫文隨和,她也心情寧定下來,一邊觀察周圍一邊問道:“大人守在這裏,這兩日可曾見到什麼人來過?”

“沒有,這裏出了人命案,前兩日常有五城兵馬司的步快來巡查,縱是有人想要潛進來做什麼,也要避避風頭再說。”卓志欣不禁苦笑,“我們微服守了兩日,等來的頭一波人倒是你們。”

楊蓁道:“我今日方聽說,葛六前幾日曾發過一筆橫財,還帶去流芳苑裏花銷,想來那便是對方雇他殺人的傭金。大人當日在此搜索,可見到大筆銀兩?”

卓志欣有些吃驚:“有這等事?我們當日仔細翻查過了,只見到葛六身上放着二兩多的碎銀,難道說是他已然揮霍光了?”

“這……還不好說。”楊蓁也不與他客套,將蠟燭端在手裏,於屋中四處查驗。

趙段二人見狀,也裝模作樣地左翻右找,卓志欣看出他們根本不得要領,反而添亂,就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停手。

屋子狹窄,陳設也簡陋,看上去確實沒什麼可查,但只須臾過去,楊蓁便有了收穫。

牆上有一處看似牆灰剝落的斑痕,楊蓁在其邊緣摳摸幾下,將牆面上一塊灰泥整塊取了下來,竟然露出一方牆洞,裏面有東西亮閃閃地反着光亮。

卓志欣着實驚詫——以顯煬的過人眼力都沒有發現這處牆洞,這姑娘的眼力,竟是不在顯煬之下。

楊蓁將牆洞裏的物品一樣樣取出,由趙槐幫着放到板桌上,四個人都圍攏上前觀看,見其中有幾大錠銀子,外加一卷素色綢緞。

“這便是對方付給葛六的傭金?”卓志欣清點了一下銀子,“銀子約有百十兩,這匹緞子……也是?”

以葛六這樣的粗人,自己購買綢緞幾乎沒有可能,彼時以物抵錢乃是常事,若說對方拿綢緞當做傭金,也極有可能。

正這時,盧剛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千戶大人,有個人影過來了,鬼鬼祟祟的,看樣是奔這裏而來。”

楊蓁與趙段二人都吃了一驚,卓志欣道:“埋伏好了,不要提前驚動。”又朝屋內三人道,“不必驚惶,咱們且等他上門。不論是毛賊還是大盜,既然來的僅有一人,憑我們也對付得來。”

話畢先晃滅了蠟燭。

楊蓁與趙段二人都背抵牆壁,屏息靜待。少頃過後,果然聽見有極輕的腳步聲來到門外,稍停了停,房門便被緩緩推開。

一個人影閃進門來,掩好房門,隨即晃亮了火摺子。微弱的光芒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形。

不等他看出屋中有人,候在門邊的卓志欣已然出手,自後面一把掐住那人脖頸,將其猛力按倒在了地上。

那人毫無防備便以頭搶地,發出“啊呀呀”地一連串慘叫。

楊蓁等三人立時聽出熟悉之感,段梁脫口道:“張大人?”

這時埋伏門外的盧剛疾步進門,拿早備好的繩索迅速將那人雙手綁縛到了背後。

“點燈。”隨着卓志欣一聲吩咐,楊蓁撿起那人掉落的火摺子,重新點亮蠟燭。

燭光之下他們看清,果然來人正是張克錦。

卓志欣叫盧剛繼續守在外面,揪着張克錦衣領朝楊蓁他們問:“你們認得他?”

楊蓁點頭道:“這便是教坊司的奉鑾大人。”

張克錦沾着半臉的灰土,形容十分狼狽,看清面前是自己的三個手下,登時怒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麼?還敢對我如此不敬,快放了我,不然回去要你們的命!”

卓志欣怕聲音驚動了外人,當即頂了他一膝蓋,斥道:“閉嘴!”

段梁與趙槐懾於張克錦的積威,不敢輕易接話,楊蓁道:“張大人,這位是錦衣衛的千戶大人,只因葛六死得蹊蹺,他們正守在這裏看有沒有賊人上門,我們來此也是為了助他查案。你還是乖乖配合他們的好,不然恐會有苦頭吃的。”

張克錦尚沒機會看清卓志欣,一聽這話立時軟了。

他慌張道:“千戶大人饒命,小人只是上門想取回葛六欠我的十兩銀子,絕沒別的居心!”

卓志欣放開手,轉到他前面問道:“你怎知道葛六有錢了的?”

“是聽流芳苑那邊的虔婆說的。”張克錦答完,又轉向楊蓁懇求,“蓁蓁……耿大小姐,你看在我這些時日對你還算看顧,且為我說幾句好話罷,葛六那廝如何死的,我可半點不知。”

“張大人,”楊蓁上前兩步,“錦衣衛的大人們所求的只是查清案情,不會冤枉好人,你隨他們回去,好好回答他們的問話,完事之後自會平安無事。”

說到最後她轉過臉,朝卓志欣望了一眼。

卓志欣登時會意,徐顯煬從前就有心審問張克錦,是顧慮張克錦有官職在身,怕辦駕貼驚動太廣才不便抓他回去問話。

這一次他自己闖來案發現場,有了涉案嫌疑,他們順勢抓人便是順理成章,不用再通過刑部與兵科,正是送上門的好機會。

想罷卓志欣道:“正是如此,你隨我們回去衙門好好答話,待澄清了你的嫌疑,自會放你回來。”

張克錦臉上變色,渾身發抖:“大人饒命,詔獄那地方進去了還如何出的來?”

“張大人別聽外面那些謠傳,”趙槐插口攛掇,“我與段梁兩人就是進過詔獄的,如今還不是好好的?那裏面的老爺們都和氣得很,還請我坐了喝茶呢。”

裏面的老爺們請他坐的明明是刑椅,卓志欣與楊蓁都聽得險些失笑,忙自忍住。

張克錦聽熟人如此說,倒信了幾分,情緒平穩了下來。

卓志欣喚進盧剛來,叫他喚來街口另一處蹲點的一個錦衣衛手下,押送張克錦回北鎮撫司待審。

可一見他乖乖伏法,楊蓁反而有所失望:這般看來,恐怕他確實與兇嫌並無瓜葛,才會輕易信了趙槐的說辭,老實聽話。

如此一來,又該去哪裏找線索呢?

楊蓁回首,望向了桌上那匹綢緞。

21、

卓志欣再回到屋內時,見到楊蓁正捧着那匹綢緞在燭燈下細細端詳,他心感好笑:果然姑娘家就是對這些東西有興味。

燭光照在胭脂色的綢緞上,在楊蓁的臉上映了一層淡淡的緋色暖光,襯得她一張眉目精緻的小臉分外靚麗。

卓志欣靜靜望着,不覺想到:這樣一個人兒落得那種地界,每日不知要受多少貓三狗四的騷擾,可惜顯煬仍是一心查案,不願救她出來……看她如此喜歡這緞子,改日我去買上幾尺差不多的送她好了,也算替顯煬補償她幾分。

轉眼看見,趙槐與段梁顯是也發覺楊蓁這模樣好看,盯着她看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卓志欣心生嫌惡,輕咳了兩聲。趙段二人回過神,忙縮起脖子。

楊蓁放下綢緞道:“張大人一直以來的說辭都沒有疑點,叫他回去問話,恐怕也難有什麼收穫。”

“或許如此,不過也要問過才可確定。若是他的嫌疑也被排除,眼下就又是線索盡斷了。”卓志欣不由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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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專屬錦衣衛(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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