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
百年來,汴梁樂乎書院隱隱間已有執天下儒門牛耳的氣勢,可謂藏龍卧虎之地,仰縱人稱汴梁三傑之一,哪怕修為未必冠絕樂乎,但在眾人眼裏,還是能穩壓天姥懷滄一頭。方才素素情急之下,似乎能與懷滄堪堪打個平手,可加上他仰縱出手,步安自忖以自己和七司的實力,即便橫下一條心,也未必能一走了之了。
於是面對着狼藉一片的點心殿破敗殿門,步安也只能暗嘆一聲,心中卻浮起各種盤算。
回想嘉興飛劍行刺一事,果然疑點眾多。誠如懷滄所言,若是當時行刺成功,皇帝必然要徹查江南,天姥暗藏溫王,恐怕要東窗事發。可以說,無論是出於籠絡統一戰線,還是有助自身安全的角度,宋國公方面都是有動機,逼天姥書院就範的。當然,以宋國公多年經營江南的底蘊,掌握溫王藏身於天姥書院的情報,也是順理成章。
這中間明爭暗鬥,想來不是自己所能全盤掌握的,宋家枝繁葉茂,恐怕也不是個個都白蓮花,總有人出於家族考慮,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來——就好像步安在水天界中,不可與世人道的所作所為一般。
換言之,宋家或者是背後的曲阜書院,確實脫不了嫌疑。
想通這些,步安便對眼下情勢有了更為清晰的了悟。
誠如當初花易寒所言,邪月臨世,天下大亂,各方梟雄,蠢蠢欲動。
天姥懷滄興許早在收留溫王之時,就已經暗中圖謀,如此一來,在他眼裏,盤踞江南的宋家,便是他稱霸一方的最大掣肘。
當然,宋家與曲阜書院聯手,勢力太過驚人。因此懷滄自知不能力敵,於是假意清理門戶,故意將步安與宋家綁在一起。他借張懸鶉之口,說宋家買官賣爵,盤剝百姓;借陳闋安之口,說宋家暗通邪教,養寇自重;顯然是要借今日之種種攻訐,將宋家如日中天的名聲地位拖下來,好將天姥書院推上去,他今日假英雄大會之名,聚集這麼多人來,共謀大業是假,真正目的只是為了快速傳播輿論而已。
不過在此之外,步安還有疑問。
天姥書院能將張懸鶉、陳闋安、黃鐸,乃至嘉興步氏一族,悉數籠絡至此,想來並不困難,只需將步安一路以來,明面上的行跡一一加以盤查,便能順藤摸瓜,找到這些個“破綻”。即便摸到狐妖四娘,也不奇怪——但是考慮到這狐妖暗中的另一層身份,要讓她唯命是從,進而大庭廣眾之下刁難自己,卻似乎沒那麼說得通。
要知道這狐妖乃是拜月教背後那人的暗樁,當初步安也是先拿“衛十七”的名頭狐假虎威,才能脅迫她為自己做點事情,為何今日殿上,她面對天姥書院,卻毫無抵抗之心?帶着這個疑問,再看今日天姥書院網羅搜集的情報,似乎情報網密佈江南道,這委實與世人心目中已然沒落的天姥書院地位不怎麼相符。
所有這些,在他心中只是一閃念的功夫。即便沒有明確的結論,卻也不介意憑藉這些疑點,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只見步安聽得仰縱開口,便緩緩轉過身來,面色淡然地環視眾人,悠悠開口道:
“懷滄山長,今日你連發這許多的詰問,能否也回答我的幾個疑問?”
“第一,拜月邪教設在越州的最大一處落腳點,便在山下柳店鎮,可謂是與天姥書院近在咫尺,以閣下今日所展現的,對越州乃至嘉興,抑或遠在七閩道都有暗線追索的興緻與手段,若說對柳店所發生的一切全無察覺,恐怕難以服眾吧?”
柳店舊事,在場自有不少人記得,此時聽步安說起,便有不清楚其中細節的,也紛紛向周圍人打聽。便有人覺着步安所言有理,以天姥書院的身份,已經剛才露了端倪的情報能力,對柳店這個大魔窟後知後覺,實在說不過去。
步安故意只是提問,而不說自己的推論,就是因為只需拋出這個疑點,眾人便能自然聯想到其中的陰謀氣息。
這氣息一旦散播,便很難克制下去,便如懷滄拿來抹黑步安與宋家的謠言一樣。而步安自然不會見好就收,而是要在這基礎上繼續發揮,他也不等懷滄作答,緊接着又道:
“第二,方才那狐妖四娘,被我在七閩道上撞破了拜月餘孽的身份,因此才拿住了痛腳,即便如此,一不小心,仍被她遠遁而去,可謂滑不溜手,卻不知懷滄山長是如何將其拿獲的?難不成她明知身份泄露后,竟還有膽,施施然回到越州,乖乖地給山長來做人證?”
此言一出,頓時議論聲四起,因為方才胡四娘出場作證時,步安也未提及她的拜月身份,此刻說出來自然有些生硬,況且此事極為辛秘,所知者甚少,更難拿出佐證。
步安知道這條證據鏈太過薄弱,但他也無所謂,事到如今,他已經瞭然,僅僅是靠舌戰,不可能贏了今日的局面,所圖的無非是將水徹底攪渾,自己好趁亂脫身而已。
正如他所料,人群中已經有人在輕聲低呼:“看來天姥書院,才是與拜月邪教暗通款曲的啊。”也不知是看熱鬧起鬨的,還是偏向宋家的人物在煽風點火。
仰縱此前站起身,還沒坐下,聽了這兩問,大約是為了顯得公允,目光於是看向懷滄,道:“懷滄山長,執道小友方才所言,可有其事?”
懷滄養氣功夫了得,面上毫無難色,洒然道:“柳店鎮陰煞為禍,確是書院不察;至於那狐妖拜月餘孽之說,則是無稽之談;仰兄莫要聽他胡攪蠻纏。如我方才所言,儒門三巧,即便是不精通,以步執道今日之修為,以儒門靈氣,施展書樂禮三藝,也必有跡象可察。是故無需多言,一試便知。”
原來如此,步安冷笑一聲,不等他說完,便拔高嗓音道:“諸位可知,那拜月邪教作惡的底細?他們假借邪月臨世之害,矇騙百姓說,只需祭奠月神,供奉香火,默念神名,便可轉危為安,只不過將那所謂邪月之名偷梁換柱……”
眾人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些,只是有不少人對於這些細節並不清楚,聽他說起,倒也暗贊拜月賊子的詭計了得。
“我在閩中,聽得百姓口中的月神之名時,隱約還有些好奇,如今想來,倒有些巧合,諸位不妨與我一同參詳參詳。”步安故意在此停頓,等到眾人好奇心被吊起,才緩緩道:“那邪神名喚藏槐。”
眾人不明所以,卻有那心思敏捷的,已然反應過來,皺眉朝着懷滄看去。步安也是一樣,定定看向懷滄,似乎要從他的神態中,捕捉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