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我一個賣魚的還能咋的
祝鳳英娘家是祝家莊的,十年前嫁到了磊石村,老公是初中時的同學劉建設。
劉建設為人忠厚老實,祝鳳英覺得比較可靠。
當時公婆不過四十齣頭,雖然婆婆常有個小病小災的,卻也不影響什麼。公公當年是小隊會計,也算是識文解字吧,身體還挺硬朗的,種莊稼是把好手。
轉過來年,祝鳳英生了個大胖小子,公公給取名叫劉長安,不圖大富大貴,只求一生平安。
日子過得雖然並不富裕,一家人也算是和和美美。通常都是公公帶着劉建設兩口子下地勞動,婆婆在家照顧着大孫子,還有她的小兒子。
小兒子也就是劉建設的弟弟,其實只比劉建設小三歲,上完了高中沒考上大學,名叫劉改革。
劉改革卻是個遊手好閒的,吃啥啥不夠,幹啥啥不行,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二十多歲了還是那個吃雞腿的人。
再轉過來年,劉改革也結婚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劉改革娶的媳婦也是遊手好閒,倒是整天把自己畫得花里胡哨的。
此後,劉建設兩口子跟公公下地幹活,劉改革兩口子跟婆婆在家做飯。
不患貧患不均,這樣的日子怎麼過?
劉建設老實不言語,半年後祝鳳英提出了分家。
公公也不言語,婆婆就說,家裏連着娶了兩個媳婦,家底都掏空了,就這五間土坯房,分了家怎麼住?
劉改革就說了,娘我得跟你一起住,給爹娘養老送終!
祝鳳英被氣壞了,四十來歲的爹娘要你養嗎,到底是誰養誰?
五間土坯房而已,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祝鳳英抱著兒子,拉着劉建設就出了門。
一間土坯房也不要了,老娘凈身出戶!
凈身出戶很解氣,困難卻也不小。一家三口借住在村頭的三間土坯房裏,祝鳳英還回娘家要了些援助,總算是開門立戶了。
分家時唯一帶出來的財產,就是三畝農田,早先按人口分地,那本來也是兩口子名下的。
莊稼種得再好,也只能吃得飽,換錢卻是換不來的。祝鳳英又託了老娘舅家的關係,從海邊批發些魚蝦蟹貝什麼的,在藏馬鎮上擺攤賣海鮮。
風吹日晒海水泡,兩隻手腌得就跟老玉米似的,嗓門倒是比手掌還要粗。
辛苦是辛苦,錢卻不少賺的。
擺攤四五年後,祝鳳英就用兩條二十多斤的大鮁魚敲開了村主任家的大門,批下來半畝宅基地,紅磚到頂蓋了四間大瓦房。
夫妻倆一個在鎮上賣魚,一個在家種地,小劉長安沒人管,就是野生放養長大的。
還好,小劉長安比較爭氣,跟着祝鳳英在鎮小上學,每回都能考進前三名,祝鳳英覺得日子還是很有盼頭的。
劉改革當然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老爹能種地,老娘能帶孩子,日子過得很逍遙。
去年秋天卻是起了變化,老爹突然得急病去世了,連醫院都沒來得及去。老娘的身體本來就比較弱,一傷心一着急居然中風了,偏癱在炕上。
劉改革就找到了劉建設,哥啊,咱倆一奶同胞,老娘可是生下了倆兒子!
祝鳳英一聽就急眼了,你爹你娘身體好時你不說,現在不能幹了,需要人照顧了,你倒是想起你哥來了?
劉改革的脾氣很好,嫂子你不要放潑,兒子養娘那是天經地義,我都養了爹娘快十年了,輪也該輪到你們了吧?
祝鳳英氣不打一處來,老人的房子你住着,老人的地你種着,什麼都是你的,啥便宜都讓你佔了,我和你哥甩着四個大巴掌開門立戶,你跟我說天經地義?
劉建設只管蹲在旁邊抽悶煙,老實並不等於可靠啊。
劉改革也是有備而來的,嫂子,那房子你要就歸你,那地你要也歸你,只要老娘一起歸你!
祝鳳英差點兒就氣炸了,那五間土坯房能值幾個錢,兩個老人的三畝地又能種出個什麼來?
劉改革嗤之以鼻,嫂子啊,佔便宜也是你說的,不值錢也是你說的,怎麼你總是有道理呢?
話趕話說到這兒,祝鳳英還真是被噎住了。
到底哪兒不對頭呢,怎麼他說得還挺有道理的呢?
無論劉改革多麼無恥多麼無賴,養老天經地義總是沒錯,祝鳳英只好咬着牙關鬆了口,怎麼也少不了婆婆那口吃的吧。
兄弟倆請來了村官鄉賢,酒足飯飽之後,簽字畫押寫下文書,把老人名下的五間土坯房和三畝地重新分給了劉建設。
然後劉建設就拆下了門板,和祝鳳英把偏癱老娘抬了過來。五間土坯房也沒啥用,暫時借給了劉改革住着,約定等他起新房后再還給劉建設。
劉改革心滿意足,美滋滋地找到村主任,要求批宅基地起新房。
或者是劉改革沒帶着兩條大鮁魚的緣故,村主任說這事兒不着急,等過完年再說吧。
劉改革有房子住着,確實也沒那麼著急,不但過年時沒找村主任,開春后也沒找村主任。
沒承想,入夏後事情卻是起了變化。
萬通集團征地建設萬通茂,磊石村整體拆遷,宅基地審批與房屋過戶全部凍結,隨後實測房屋和宅基地面積,按標準給予住房和現金賠償,摺合下來每戶能賠七八十上百萬!
家家戶戶樂翻天,劉改革卻又來找劉建設了。
祝鳳英氣得大吼一聲,劉改革你怎麼不去死?!
劉改革笑笑,嫂子,我死也可以,那房子和地,可都在咱爹名下啊,娘你說呢?
常言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常言又說,只有不肖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
老太太是偏癱狀態下被抬到劉建設家的,將養了小半年,在劉建設兩口子的照料下,居然痊癒了好多,至少是能下地了,自己能照顧自己,還能幫着做做飯,喂餵雞。
此時見小兒子為難,老太太就怯生生地說,他嫂子啊,說到底也是一奶同袍的兄弟,你總不能讓你兄弟沒地方住吧?
祝鳳英這回是堅決不肯同意了,娘啊,你要住我這兒,我給你養老送終。你要去劉改革家,我也歡送。但重新分給我的房子和地,村官鄉賢立了文書的,他劉改革這輩子就別想了!
劉改革卻說,嫂子啊,新社會咱要講王法啊,那文書你當是法院出的啊?從王法上說,房子是咱爹娘共有的。從現實上講,也是我一直住着的。
土坯房已經被拆掉了,分配方案存在爭議,錢款就暫存在磊石村的大帳上。
劉改革在胡家莊他老丈人家那兒租了房子,哭天抹淚地接他娘過去享福,他娘還真就跟着去了!
祝鳳英找了法律援助者諮詢,那五間土坯房的產權,還真是大部分屬於老太太,打官司的話,你最多只能拿回來一間……
這也特么太欺負人了吧,當好人活不下去啊,祝鳳英整個腦袋都是懵的,這到底是什麼王法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小劉長安這邊也是不省心。
一二年級時都是班裏前三名,從上學期開始卻一直往後落,居然要落出前十名去了。就這他還分辨說,不是我不努力啊,是有兄妹倆嗑藥了,從中不溜一舉都進了前三名,不信你去掃聽掃聽啊?
我去……哪兒掃聽?就算有倆人進步快,你不也得前五名?老娘就是揍得你輕了!哎哎,你這眼眶子是怎麼回事?
老媽你別管了,我們班有個小瘋子,我沒招他沒惹他的,突然就給我來了一鉛筆!
你個臭小子還學會撒謊了,那麼多同學他怎麼就專打你?沒招他沒惹他的他就打你?
老媽你是不知道啊,那傢伙真是個小瘋子,逮誰打誰下死手!他家裏有勢力着呢,你個賣魚的根本就惹不起!
我去,拿鉛筆戳到了眼眶子上,差一點兒就被戳瞎了啊?老娘我是賣魚的怎麼了,短了你吃魚了?這事兒老娘能不管嗎?
祝鳳英提着兩條鮁魚就找到了學校。
班主任王老師卻是無奈地說道,長安媽媽,劉長安已經算是走運的了,二年級下學期才被打,才被打了兩回,前面被打的都有三十多個五十多回了。
這還有王法嗎?祝鳳英張口結舌。
有王法啊,王老師和聲細語地繼續解釋,按法律規定,十四歲以下不負刑責。對了,劉長安的醫藥費,你記得把單子捎給我,學生都有校園險,大部分能報銷的。
合著這點兒王法全是給我備的?祝鳳英腦袋裏發脹。
長安媽媽,那叫未成年人保護法,王老師苦笑,可不是給你備的!
王老師,長安不是未成年人嗎,未成年人保護法怎麼不保護他,反過來保護打他的兇手呢?
這個……王老師真是無法解釋了,低頭嘆息一聲換了話題,長安媽媽,我這建了個家長群,你加一下吧,回頭班裏有事我會在群里說。
祝鳳英掏出華為手機加了群,臨走時再三叮囑王老師,您對劉長安一定要嚴加管教啊,不聽話就猛揍,就當你兒子一樣!
長安媽媽您說啥啊,我這還沒結婚呢!王老師小臉一紅,不過我會盯着劉長安勤奮學習的,他的底子還是不錯的!
兩條鮁魚王老師死活不肯收,祝鳳英只好千恩萬謝地拎回去了。
兒子的眼睛到底也沒戳瞎,也沒花了幾個醫藥費,祝鳳英也不願給王老師添麻煩了。
那個有勢力的小瘋子已經打了三十多個同學五十多回了,六十多個家長都不頂事兒,我一個賣魚的還能咋的?
果然,班級群里隔三差五地就有家長說孩子被打了。
祝鳳英這時才知道,打人的孩子名叫張雷。
還有的家長在吆喝,這事兒有人管沒人管啊,大傢伙兒一起想想辦法啊?
不少家長七嘴八舌地想辦法,比如給張雷換個班級啊,讓張雷單獨一桌放牆角上啊,大伙兒湊些錢給張雷瞧病啊,報警把張雷家長抓了啊,約個時間大伙兒一起找學校啊。
據說張雷的家長也在群里,卻是從來沒有說過話。
當然這些主意一個也沒能落實,倒是有三五個家長一起找過教導處,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祝鳳英的心態終於平和了些,四十多個孩子,八十多個家長呢,都拿張雷沒辦法,我一個賣魚的還是別操心了,讓長安躲着點兒那小瘋子。
今天下午,祝鳳英賣魚時,掏出手機看收款,卻見班級群里王老師剛發了一條信息。
“各位家長,張雷同學今天又打人,然後被另一個孩子打了。現在兩邊家長都到教室了,張校長和孫主任也在,不知道事情會怎麼解決,有空的家長可以一起來看看。”
下面有五六個家長回復,全都是譴責張雷及其家長的,說會到現場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祝鳳英沒敢回復,同時也覺得,我一個賣魚的去了能頂啥用?
別人家長能解決問題,那真是太好了,總不能讓張雷一直這麼打下去吧,你說老天爺他怎麼不降個雷,呸呸!
幾分鐘后,王老師又發消息了,而且是連發了三條,“如果都躲在後面觀望,沖在前頭的勇士就會白白地犧牲。如果都等着別人,可能就沒別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大家的事情大家做,難道你還想讓你的孩子再次被打嗎?”
“我去!”這還是祝鳳英頭一回在班級群里發言。
我一個賣魚的……就算幫不上忙,過去吆喝兩聲也是好的!
至少我的嗓門比較大!
祝鳳英囑咐了鄰居幫忙看攤,急急火火地去推電動車。剛上車又下車,挑了最大的兩條鮁魚拿上,開最大速度直奔鎮小。
今天事情鬧得果然比較大,教學樓下還停着警車呢。校門外的電動車也是不少,還有幾輛小轎車。
祝鳳英直奔三樓,進了走廊就見有好些學生圍觀。還沒進入教室,就聽見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傳出來,幾乎震得玻璃嗡嗡響。
“打人是不對的,知道嗎?小時候不懂這個道理,早晚會橫死街頭!”
祝鳳英覺得這句話很解氣,這是誰的家長在說話?
擠進教室后,便見有十多個各式打扮的成年人,可能多是家長吧,還真是來了不少人的。祝鳳英想可能是我回復后又有人回復了。
教室里居然有一男一女兩個警察!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兩個警察都抱着胳膊站在南窗下,不說話也不阻止。
那位說話的家長就像半截黑塔一樣子,真是黑……帥黑帥的,肯定有兩膀子力氣,從船上往下搶魚是把好手!
“哇!”
黑塔大哥身邊的課桌上躺着的小個子學生,突然爆哭起來。
這應該就是張雷了吧,還真是短,怪不得人稱小瘋子呢。小瘋子邊哭邊搓着腳,看樣子是想遠離那位黑塔大哥,動作卻是不太利索。
課桌才有多大?眼見着張雷就要摔下去。
課桌中間隔着四五米外,有個白襯衣男人躲躲閃閃地看着黑塔大哥,愣是沒敢衝上來,這應該就是張雷的家長了。
下一刻,黑塔大哥探手把張雷薅了起來,平舉在半空中,跟舉了條帶魚似的。
那邊教導處的孫主任急切地低聲吶喊,“於樂家長……您千萬別衝動!”
“放心吧孫主任,我是正常人,不會打小孩的。”黑塔大哥回頭朝着孫主任笑道,“否則我跟畜生還有什麼區別?”
說著就把張雷輕巧地放了下來。
張雷站立不穩,黑塔大哥,看來名叫於樂的,還蹲下去拍了拍張雷的肚子,又拍了拍他的屁股。
“看着就跟個小傻子似的,不過好歹也是個孩子。多行不義必自斃啊,什麼樣子的畜生家長才會教出這樣的小畜生來呢?”等張雷終於哆哆嗦嗦地站住了,於樂又拍了拍他的臉蛋。
張雷渾渾噩噩的,張雷的家長渾身戰慄,甚至有再退後一些離著兒子遠些的念頭,避免濺一身血?
“打個比方啊,比如你是我兒子,只是打個比方啊,我的兒子怎麼會是這幅蠢樣子呢?”於樂很有愛心地蹲在那兒跟張雷聊天,“如果我是你爸爸的話,你被人打了,我肯定是第一時間送你去醫院檢查,其它什麼事情都要靠後的,訛多少錢能比兒子的健康更重要嗎?”
張雷傻愣愣地看着於樂,應該沒聽明白。
祝鳳英倒是聽明白了,對着張雷的家長翻了白眼,是這麼個理兒,要是有人這麼弄我兒子,老娘肯定跟他拼了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家長安怎麼會是這幅蠢樣子呢?哦,長安站在後門那邊,擠眉弄眼地想說啥?祝鳳英沒空理他。
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底是多蠢的家長才教出這麼蠢的兒子呢?
祝鳳英又看了看張雷的家長,白襯衣小分頭,黑西褲黑皮鞋,裝得跟個大尾巴幹部似的,買魚時講價最狠的就是他們!
於樂一聲嘆息,“小蠢貨,你被你爹那個老蠢貨給賣了啊,真可憐!”
小蠢貨則遲疑地看向老蠢貨……
“還不明白嗎?”於樂恨鐵不成鋼,扯着小蠢貨看向講台那邊,“你看啊,被你打傷了的華小崖,是我妹妹,也相當於我的孩子吧。給她裹傷口的是她姐姐,也相當於她媽媽。她媽媽趕來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祝鳳英應聲看去,講台上站着神色焦灼的王老師。王老師旁邊坐在兩個學生,男生嘴角烏青,女生後背上有血跡。
女學生旁邊是一位大美女,神仙一般的人兒,祝鳳英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看怎麼舒服。
她要是來我攤上買……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是不會上菜市場買魚的吧?
祝鳳英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黑皸粗裂的大手。
因為有一雙潔白細膩的小手,正拿着棉簽給女生清理傷口,此時已經差不多清理完畢了。那雙小手又取了白紗往女生頭上裹……
“明白了吧,小蠢貨,你可能不是那個老蠢貨親生的,老蠢貨根本就沒把你當親人!”於樂悲天憫人。
如此語重心長,再蠢的蠢貨也應該聽明白了吧?
祝鳳英覺得挺解氣的,沒準兒還真不是親生的呢,自己不管孩子,孩子早晚會被警察管!
還真是巧了!祝鳳英剛想到警察,就見教室前門被打開了,兩名警察急匆匆跑了進來。
祝鳳英明白了,女警察是在等男警察呢!
這回終於要把老蠢貨抓走了吧,還真是無法無天了,哪有打遍全班的惡霸孩子?
沒承想,那個一直躲躲閃閃的老蠢貨,突然就像打了雞血似的,說話時一蹦多高,“張所!你終於來了,你看看,這是我的四顆牙齒!他就是打人的兇手,就在剛才,他還威脅我的兒子來着,差點兒把我兒子摔死!”
祝鳳英的心肝頓時一起沉了下去,這是咋回事兒?
長安說小瘋子家裏很有勢力,難道派出所是他家開的?
無意識中,祝鳳英攥緊了拳頭,這個世界上,好人沒法活了啊,王法是保護壞人的啊,我不能讓警察把於樂抓走!
兩條碩大的鮁魚,被祝鳳英攥得緊緊的……
ps:這是史上最大章了,5700,寫順了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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